魏昭今天能来找老侯爷, 能站在这里,其实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是前面的一番话,老侯爷能信, 那么后面的话,
他暂且不会说。但事实情况其实有如他之前所料想的那样, 叶老侯爷不信。
既是不信,魏昭想, 有些计划,有必要提前实施。
念及此, 魏昭便撩袍子在老侯爷面前跪了下来。见状,老侯爷倒是十分意外。
“孙儿原不想瞒着祖父,只是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相瞒。”魏昭态度极为诚恳, “但既然今儿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
孙儿想,也没有再继续瞒着祖父的必要了。”微一顿, 他说, “不知祖父可还记得孙熹文老将军?”
他似是不忍心提起这个人一样,提到的时候, 语中带着哽咽。
声音也有些哑了。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孙老将军了,此刻当一个晚辈再次在自己面前提起的时候,叶老侯爷愣住了。一时间, 想了很多, 想的很杂。
自今圣登基为帝后, 先太子与孙家,都成了忌讳。起初那几年,朝中还有人提,但陛下坐稳了帝位后,朝中也就渐渐的没人再提了。
只是先太子的根基实在太大,就算是如今,也还会有当年他的旧人时不时举旗起义。就前两年,在西北,朝廷就刚刚与反贼打了一场仗。
老侯爷不明白,如今魏家的这个二小子,在自己面前提孙老将军是何意?
孙家当年因是先太子外戚,所以受了连坐之罪。今圣多疑阴诡,老侯爷不得不时刻存着警惕戒备之心。
“孙家早在当年便被抄了家,举门被灭。”老侯爷垂眸睇着依旧跪在面前的后生,威严凛肃,“如今也不再是当年了,早已改朝换代。如今你再提他,是为何意?”又说,“孙家当年满门抄杀的时候,你才多大点?如何认识孙老将军?”
“你到底是谁?”
魏昭却没回答老侯爷的问题,只继续说自己的:“孙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四周蛮夷年年向我进贡,先帝、先太子,虽都不是主战之人,但若是周边小国胆敢侵犯半步,朝廷也都是不会怕的,只因为有孙老将军在。”
“孙家那么多的儿郎,一半死在了疆场,而另外一半侥幸没被敌人杀死的,却被新君斩了首级挂于城门示众,极尽羞辱。当初有百姓闹,为孙家不平,又哪一个不是被砍了头?后来血流多了,闹的人倒是少了,但若如今有人再提起先太子,提起孙家来,但凡有些年岁的人,谁不道一句惋惜?”
“今圣篡夺皇位,逼先帝退位,篡改历史……又容不得贤臣良将,但凡有替孙家求情说话的,都被拉来杀鸡儆猴了。近十多年来,四周边境又何曾安生过?”
“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战争吃不饱肚子,白骨遍野……这些,咱们每日安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自然不知道。”
又说:“祖父也多年未能提刀上战场了,想来也是不清楚。”
“你到底是谁?”老侯爷已经从起初的还算淡定,到现在的明显不能再淡然相对,“你、你们魏家,满门都是文臣,与孙家,当初也似乎无甚交情……怎么你……”
魏昭又道:“魏家与孙家无交情,但祖父您与孙家却是颇有些交情的。当初,匈奴攻击我朝北部,烧杀掳掠,毫无人性……孙老将军挂帅领兵东征西战,祖父您也是为副帅跟随的。打了两三年之久的一场仗,您与孙老将军可以说是患难之情。不知这些年来,祖父您有无想过您的老上司。”
怕老侯爷疑心他,所以,魏昭又提及只有孙家才知道的一些孙老将军与叶老侯爷的来。
“祖父从前每到冬日,最喜欢邀孙老出城狩猎。有一年,孙老将军因旧伤复发,险些为一头豹子所撕咬,也是祖父您救下的。之后,孙老还常常笑称您为恩公。”
“可您说您哪敢受啊,昔日战场上,不知被孙老救了多少回。如此,你们二人交情,倒是更好了。”
叶老侯爷彻底被说得乱了阵脚,身子微微踉跄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圈椅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敢再提当年之事。事发之时,我不在京内,这才躲过一劫。但我听说,当初几个为孙老进言的旧友,都被杀了脑袋。”
忆起封存心中已久的往事来,老侯爷明显情绪也有些波动。
当年他奉先帝之命领一支兵在西北演练,回来的时候,早已变天了。又听说有人替孙家说话被嬴王府的兵抓了起来,当街砍杀示众。当时,他是怕连累侯府,又想着天已经变了,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且他不能不顾叶侯府的一家老小,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他想,当初心中不满但却依然选择沉默的大有人在。那顾家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你到底是谁?”平息了心情后,老侯爷再次质问,“你不是魏家老二,你是孙家后人?”
魏昭冷静对上老侯爷的眸子,认真问:“若我是孙家后人,祖父会去陛下跟前揭发我吗?”
“你、你真是……”老侯爷摇头,还是不信的,“你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孙家、孙家当年孙辈中最小的爷,就算活着的话,也得二十五六了。你不是孙家后人!”
话已至此,魏昭坦言:“孙老将军是我的外祖父,我是朱寅琛。”
他语气平静又淡漠。
“啊?”老侯爷立即站了起来,目光直直看着面前的人,细细打量,“你……你是……”是当年东宫里的那位小公子?
后面一句话,老侯爷只觉得太过沉重,有些没敢说出来。
魏昭点头,没再说话。
老侯爷也沉默了。他似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必须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良久,老侯爷才又开口,问道:“你如今向我袒露身份,是想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