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裴川
天亮之前, 裴川把贝瑶送了回去。
而本该在医院养伤的高骏,出现在了实验台上。这一年裴川已经成年了,他高三,嘴角和脸上全是高骏用啤酒瓶划出来的伤。
裴川和医学研究员一同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高骏醒过来时医学研究员正在拿针。
高骏一眼就看到了轮椅上的裴川,饶是不明所以, 可是裴川脸上的冷淡让高骏意识到了危险。
他挣扎起来“你们绑着我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过来……川哥,啊啊啊川哥我错了。我不该……”
那支镇定剂推进高骏的静脉, 裴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放过他?高骏之前有想过贝瑶醒过来的惊恐吗?
随后是芯片植入。
仪器上显示着高骏的心率, 外面的天空苍白一片。
裴川紧握轮椅,看着高骏渐渐没了意识。
裴川的身体紧绷着, 高骏醒过来的时候神志不清,实验失败了。
纵然失败, 可是k也很高兴。
视频那头的小丑夸张地大笑“satan, 我真高兴你有了初步研究成果。”
他口中的“研究成果”, 是高骏这辈子都可能清醒不过来。
裴川关掉电脑,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平缓,证明他并不在意高骏的死活。
这个世界真是冷啊, 站在深渊中,竟是没有一点儿温度。
高骏突然的失踪,就像是往大海里面投入沙粒,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唯一细小的涟漪, 是高骏的兄弟虞尹凡。
虞尹凡拽住裴川的衣领“你一定知道高骏的下落对不对?小皇庭的人说他那天就是和你打过架就失踪了。我问过他妹妹,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裴川神色淡淡,拍掉他的手“放尊重点。”
他语气平静,可是莫名让人有股寒意。虞尹凡咬牙,一副要喝他血啖他肉的表情。
裴川觉得很没有意思。
称兄道弟这么久,真正的兄弟是他们,他到底只是个外人。
虞尹凡问“到底是不是和你有关?”
裴川慢条斯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微微弯唇“即便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虞尹凡红了眼睛。
弱肉强食,是很多年前裴川就明白的道理。虞尹凡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偶尔叫人出来聚会,他们战战兢兢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步了高骏的后尘。
高三以后,裴川就很少去学校了,他也不喜欢听人讲学校的事。
他怕不经意某一天,就听到六中校花贝瑶名花有主的消息。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以前甚至对他很好,不打扰就是他最后能给她的东西了。
那天以后,裴川彻彻底底在自己和贝瑶之间划了两条平行线。
c市过年时下起了大雪,裴川家门外站了一个女性身影。
他隐隐约约看见的时候,心跳忍不住加快,推着轮椅打开门。
然而离近了,裴川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并不是贝瑶,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女。
少女回过头,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嘴唇偏厚,鼻梁并不挺,她穿着破洞牛仔裤,双臂交叉站立着。
女子头发是酒红色的,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太妹。
她身材对比女孩子来说很高大,见了裴川饶有兴趣地看了他眼,目光在他轮椅上划过,眼里有几分亮光。
“我是高骏的妹妹,我叫高琼。”
裴川面无表情要关门,高琼说“我不是来寻仇的,我和高骏可没什么感情,他和我爸一样,都是要打女人的孬货。”
高琼说“我就想来看看能悄无声息把他弄走的是什么人,你长得真不错,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裴川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高琼也不在意,她吹了个口哨,这少年挺酷的,还很有脾气。比她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强了多少。
春节那晚,大雪覆盖了地面,树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大地银装素裹,裴川生病了。
他体质好,这些年鲜少生病,也可能是一个人久了,怕生病没人照顾,身体就不允许出问题。
外面鞭炮声炸响,热闹的世界里,他的周围冷清得没有丝毫温度。
许是烧昏了,裴川最后推着轮椅面色苍白地来到了以前的小区门口。
小区虽然老旧,可是张灯结彩,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十分热闹。寒梅开了,空气中有浅淡的梅花香。
天上的烟花炸开,裴川坐在黑暗处,静静凝望。
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跑过来,看见暗处的人影吓了一跳。裴川看着孩童有几分像贝瑶的眉眼,有些怔愣。
小贝军慌张地丢了一个炮过去打坏人。妈妈说天黑了坏人要抓小朋友的。
小贝军扔出去的炮落在裴川的腿上,一股子呛鼻的火药烟味儿。
他皱眉,才拿起来,那个炮就闷闷地在他手上炸开,震得虎口生疼。
裴川抬眸,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后,遥遥跑过来一个少女。
贝瑶也懵了,贝军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她才一会儿没看住,弟弟就扔了一个炮在人家身上。
贝瑶吓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审讯弟弟哪来的炮和打火机。连忙上前查看裴川的伤口。
“你没事吧?流血了。”她下意识帮他按住虎口不远处的血管。
裴川怔住。
他在发烧,体温滚烫,天上纷纷扬扬下着小雪。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称不上握住,只是那点少女的娇柔细腻,让感官无限放大。
他第一次靠她这样近,像是烧坏了产生的幻觉,让人呼吸急促。
裴川不知道手痛不痛,他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这一点凉意上,裴川下意识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手。
贝瑶惊讶地抬眸。
裴川见到她的目光,触电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
空气有片刻安静,雪花落在少女乌发上。
裴川低眸不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轻薄的举动,然而贝瑶比他更尴尬。
她倒是没有深想裴川那用力一握背后的意味,她尴尬的是自己弟弟炸伤了前邻居小哥哥,许久不见,他依然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
贝瑶拉过弟弟“给哥哥道歉。”
贝军也意识到闯了祸,垂头丧气地说“哥哥对不起。”
贝瑶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川,诚恳地道“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你的手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我们会赔偿的。”
裴川冷冷说“不用。”
他的语气极冷清,像是难以融化的冰。
贝瑶心有戚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姐弟俩站在他面前,都一副不知所措等着挨训的模样。
裴川默了默“你们回去吧。”
贝瑶小心瞥了眼他的手,伤口很深,应该是贝军从别人家烟花里捡出来没来得及炸开的炮弹。
愧疚不安让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离开。
别人的大度并不是她开脱的理由,她慌张鞠了一躬“那你等一下。”
她拉着弟弟急急往家的地方跑,没一会儿小贝军被带回了家,她一个人回来了。
贝瑶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她见裴川还在那里,舒了口气“你介意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吗?”
大雪落在裴川眼睫。许久,他伸出手。
贝瑶似乎觉得和他相处很难,此时得了特赦令,眼里漾出欣喜,在他面前蹲下。
裴川身处的地方比较暗,头顶只有一盏年份悠久的路灯。
少年摊开手,他的手掌粗粝,像是被风霜侵蚀过的松柏皮。骨节粗大,手指修长。一双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没有小腿,平时许多事情都得依赖手来完成。
这只手并不好看,裴川下意识想抽回来,然而她轻轻温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他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动也不能动。
“酒精消毒会有些痛。”贝瑶看着他血淋淋的虎口,头皮发麻。她只能尽量轻些,语气也放轻了,像是哄弟弟一样,细声同他说,“如果痛就和我说。”
他抿住了唇。
然而她用酒精清洗的过程中,那只大手颤也不曾颤一下。
她在心里叹息,却又更加敬畏。
裴川只是在看她。
贝瑶蹲在自己面前,垂着眉眼,长睫上落了少许雪花。她用酒精清洗完了,又拿出白色的纱布为他包扎。
少女长大了,眉眼柔和清丽,脸颊看上去软软的,他看了一会儿就微微别开了目光——裴川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
事实上裴川并不觉得痛,他也没有责怪小贝军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不是这一出,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贝瑶相处。
然而这件事总有结束的时候,贝瑶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他。包扎完以后,她阖上家用的“医疗箱”。贝瑶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红包,“抱歉让你受伤了,这是小巷子里百岁嬷嬷给的祝福,新年快乐,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说过了,不用。”他神色冰凉,推着轮椅离开了。
贝瑶看着他的贝瑶消失在风雪中,轻声嘟囔道“长大了还是一样的脾气啊。”
新年过完以后就是春天了,按理说这一年裴川应该高考了。
可是五月份的时候,他被k的手下一盆水泼醒。
裴川睁开眼睛,漆黑的眼里没有一点儿诧异和惊恐。
一个翘着腿的男人语气夸张地道“瞧瞧,瞧瞧我们的天才少年,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张啊。怎么能这么对他呢,阿左,快把我们的研究员扶起来啊。”
旁边灰色衣服的男人拽着裴川的衣领,迫使他仰起头。
裴川目光毫无波澜,平静与k对望。
k吹着口哨,悠然道“你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拒绝用活人来做实验?先前那个试验品,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裴川讥讽开口“不想做就不做了。”
“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一个道理吗?人要识时务,我知道你骨头硬,但是让我想想,你总有点什么在意的东西吧?”
“把你扒光,绑在野外怎么样。”
少年黑瞳微微泛起波澜,随即像是一滩死水。
k啧了一声,这样也不行么。
“我的手下也有好你这一口的,不如你陪他们玩玩。”
裴川冷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