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结束,又在广场玩了一会儿,不想俞家夫妇担心,季让把戚映送回家去。
她纤细的身子藏在红色斗篷下,像从夜色中偷偷溜到人间的精灵,牵着他衣角问他:ot明天我们去看熊猫好不好?ot
大年初一,看什么熊猫。
季让笑着摸她毛茸茸的帽檐:ot好。ot
走到小区楼下,清白的月光从海棠枯枝洒下来,细细碎碎落在她身上,她跟他挥挥手,眉眼像天边的月牙儿,ot我走啦,明天见。ot
她总是可以让他对明天充满期待。
回家路上翻了翻手机,收到不少祝贺短信以及红包,屈大壮在群里艾特了他好多条:
——让哥,听说你去见家长了?
——怎么样?岳父岳母还满意你吗?
——俞濯那小子没给你下绊子吧?
——小舅子最难搞定啊!
被岳梨拉进群的俞濯:屈小可爱,垃圾。
屈小可爱:这朵白莲花是谁???凭什么骂我垃圾???有种出来单挑!!!
白莲花:中指。
群里闹闹嚷嚷,季让翻了下,摇头笑骂了两句。回到家洗漱一下就直接睡了,毕竟明天还要陪小宝贝去看熊猫。
手机是凌晨四点多响的。
季让迷迷糊糊,还以为在做梦,前两遍都掐了。
第三遍才意识到是手机在响,被搅了清梦好不耐烦,半眯着眼划开,没好气:ot喂?ot
听筒里传来季芊颤抖的哭腔:ot阿让,爷爷快不行了。ot
季让一下清醒过来,翻身从床上坐起。电话里季芊还在哭,跟他说了医院的地址。
天还没亮,万物沉寂,他匆匆套上衣服,飞奔出门。
医院亮如白昼。
病房外的走廊上,季家的人都在,还有很多穿军装的战友和部下。
季芊红着眼睛等在电梯口,见他一出来,立刻冲上去,季让喉头有些发紧,低声问:ot还在吗?ot
她点头,声音低哑:ot老人家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一直吊着一口气。ot
季让没看走廊上的那些人,径直走进病房。
里面只有医生护士在,季老爷子把人全部赶出去了。
病房内有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心跳仪已经微弱不可见,病床上的老人半眯着眼,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
季让在床边站定。
老人眼神浑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军人体魄现在消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生机已经从他身上缓缓流失了,仅有一口气吊着,看着床边已经长大的少年。
他颤巍巍伸出干枯的手指,努力地去拉少年泛白的指骨。
他记得,小时候,他的宝贝孙子最喜欢这样拉着他的手。
季让动了一下,半晌,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他努力地睁开眼,想看清少年现在的模样,可他看不清了,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光,那个少年在光中渐行渐远,已经走了很多年。
少年掌心的温度通过他枯瘦的手指传到他心里。
还好,少年的手还是这么暖。
他张了张嘴,沙哑又微弱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ot阿让……ot光影开始在眼前涣散,老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光影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想要最后一次看清。
脑子里走马观花,是他这一生。
极尽荣誉的一生,又悔恨郁郁的一生。
他嘴角溢出苦笑,人之将死,才幡然醒悟曾经种种,可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那个少年,早已走远。
老人缓缓闭上了眼:ot阿让……是爷爷错了……ot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季让握在掌心的那双手,无力垂下。
心跳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哔声,门外的人都冲了进来。
季让就那么直直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的老人断了最后一口气。
凌晨的医院又开始忙碌起来。
季让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他独自走出病房,沿着走廊走了好久,走出医院大楼,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坐下来。
天还没亮,清晨的寒风很冷。
他手肘撑着膝盖,双手缓缓捂住脸。
没有哭,只是有些难受。
——季家的家训是什么?背出来,爷爷给你买枪。
——忠诚勇敢!崇德向善!我以我身奉祖国,我以我血荐轩辕!
——阿让真聪明,走,爷爷给你买枪去。有枪在手,你就是一个小军人,要保护好你的国家和家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爷爷我想要最威风的那把枪。
——哈哈哈好,阿让要什么爷爷买什么!
那把威风的玩具枪陪了他很多年,后来被他踩碎了。
手机震起来。
是戚映打来的。
季让收回思绪,干咳了两声,让自己嗓子听上去没那么哑:ot怎么这么早就醒了?ot
小姑娘声音朦胧,又轻又软:ot我做噩梦了,有一点怕。ot
他低声笑:ot不怕,我陪着你,再睡一会儿吧,不挂电话。ot
她乖乖嗯了一声,像是换了个姿势,传来窸窸窣窣的小声。
她说:ot那我睡了哦。
ot嗯,睡吧。
听筒里渐渐传出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透过电话,拂过他心尖。
好像没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