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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今岁故人来(2)

沈奚迟疑了一会:“你是想说,他不是一个好人”

段孟和苦笑。他并不想和她因为傅侗文的转变而有争执,因为沈奚明确说到过傅侗文在她心里的位置。可傅侗文这两年名声在外,每一桩事他都有耳闻。往更早了说,傅家三公子名声也从未好过。当年在游轮上,段孟和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愿和他结交。

若非沈奚,他不会提点这些。

段孟和是个无心政治的人,也不齿于在背后议人是非。

办公室内,突然陷入让人不安的寂静里。

她很想辩驳,却无法为他开脱一句。

就连沈奚自己也仅凭着虚无缥缈的“信任”二字,把那些有关他不好的传闻都过滤了。让她真去解释,她一无证据,二无立场,三……傅侗文不会想任何人为他辩解什么。

沈奚收妥地址和电话号码,又拿走了傅侗文父亲的病历,告辞而去。

公馆地址在公共租界里,而她住得地方和医院都在法租界,走过去远,叫黄包车她又觉得奢侈。早晨已经叫过一次了,这样想,还是走路好。

走到半截上,沈奚又改了主意。

长途而来,他父母都在上海的医院就诊,那么太太也应该是要陪着来的。

于是她折回去,到边界上掏出租界工作的证件,又回了法租界。到宽敞的路上等了一会,车身通红的电车缓缓驶来,她上了车。车下,人声嗡嗡,车上没人,半途中有三个人跳上车,坐在了前车厢。她就这样,在车窗外的风和日光里,走神地想,他这两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有孩子了吗

这两年她从不想他,怕一想起来就是江水涨潮,摧毁辛苦搭好的堤坝。

以至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没做好见面的准备。

还是电话沟通好。

她租住的房子在霞飞路上,在顾家宅公园附近,也离当年他的小公寓很近。

两年前卖掉船票后,她就是提着皮箱子到顾家宅公园坐了一下午,决定要留在刚刚恢复民国,前路仍在迷雾中的祖国,没几日租到了这间公寓。

到了家,一楼的房东太太恰好想要借她房里的电话用。

他们这里原本没有资格装电话机,就算装了也用不起。每月五十大洋,赶上寻常人家整年收入了。只是因为沈奚是沪上名流追捧的女医生,有人特地为了约她诊病的时间,破例将电话线排到这里,医院又负担了这笔月租的钱,这才有了这弄堂里的第一个电话机。

沈奚是个好说话的,平日电话也常外借。

今日自己要用了,房东太太却守着电话机不放,等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回到房间,房东太太终于把听筒挂上去,撸着自己手腕上碧绿的镯子,上下摆弄着:“谢谢你啊,沈小姐。我给你拿了麻饼和松子糕,味道好。”

沈奚道谢着,把人送走。

门锁上,人坐到了电话前。

傅侗文父亲的病历在手臂前,摊开着,她刚趁着房东太太借用电话时,做了万全准备,一会要说什么,强调什么。

最后,微微呼出一小口气,她提起听筒放在耳边。

“下午好,请问要哪里。”听筒那头,接线小姐在柔声问。

“三三四。”

“好,请你稍等。”

接线小姐为她连线。

等待着,没有人来接听,她脸凑着对着话筒,提着心。

“三三四没有人接听。”是接线小姐。

不在吗公馆里没有丫鬟和小厮吗

她鬼使神差地说:“麻烦……再帮我接一次。”

“好的。”对方说。

这次,电话被人接听了。

听筒里,有着嘈杂的响动,像有人在搬东西。

“你好。”略有低沉的声音,从电话线路的那一端传来。

沈奚毫无觉察,手已经握着成拳,压在那份病历上……

“你好。”傅侗文再次问候,明显听出他已经失去了几分耐心。

“……是我,”她轻声说,“是我,沈奚。”

那端突然就沉默了。

是不方便吗沈奚忐忑起来,难道是辜幼薇在身边。她寻思着,自己这个电话应该没什么不妥,她刚刚……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

谭庆项的话驳回了她的猜想。他在问傅侗文是谁怎么不说话他没有回答谭庆项。

两人隔着电话线路,像面对着面,辨不清容颜,却能感知彼此的呼吸。

谭庆项不再问了,他那样的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又时刻关心着傅侗文,为何会不问也许是被他关到了门外去,或是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奚握住听筒,听到他咳嗽了声,心也跟着微颤了颤。

他声低下来,问她:“你在哪里”

简单四个字,倒好似他万水千山找她,找寻不到……沈奚忽然喉头哽住。

“刚刚来的电话也是你么”他又问。

“嗯……我有事想和你谈。”她屏着气息。

“好,我刚刚到上海这里,前一刻才进了家门。本来是安排了今天下午到你的医院,去看一看你……可车在路上被事情耽搁了。你现在是在哪里医院还是在家里” 他解释着,又笑着道歉,“抱歉,让你一个女孩子先来找我。”

哪里还是女孩子,又不是十几岁的人了。

可他对她讲话的语气和态度,仍像是她的三哥。

沈奚忽然哽咽起来,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病历上,仓促用手抹去纸上的泪水,泪又滴在手背上。只好将病历合起来,推到一旁去,手压在眼睛上。

傅侗文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窗口有风灌进来,吹在话筒上。

沈奚微微调整着呼吸,低声道:“今天吗我听说你明天就要到医院去了,我们今天在电话里说就好。你刚到上海,要先好好休息……”

况且她还没做好见面的准备。

他安静着,良久才道:“不要这样哭,我现在就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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