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打量御花园的景致,只见一个人从远处向这里行来。
张屏的目光锁在了他的腿上。
此人二十余岁年纪,姿容俊雅,身形瘦而高,倘若步履翩翩,便就是戏文之中,王孙公子的模版,可惜,他是个瘸子。
他拖着一条腿慢慢地走,眉眼中带着恹恹的倦怠之色,他察觉到张屏的视线,便向其扫了一眼,张屏垂首躬身,那人淡漠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张屏继续盯着他瞧,他身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袍子,悄声道:“张兄,你胆子忒大了,知道是谁么”
张屏低声道:“知道。”
园中的众人已都跪倒在地,张屏也跟着在原地跪下。
那人身上穿着紫色云纹蛟袍,本朝之中,能穿这种服色的只有一人――
“臣等叩见怀王殿下。”
怀王随便地道:“哦,都平身吧。”神色中隐去了方才的倦怠,望向扎着绢花的芍药丛旁的新状元柳桐倚,浮起几分笑意,“真是紫薇花般的人物。”
柳桐倚从容谢过怀王的赞赏,怀王又朝他走近了两步,道:“不必如此多礼,你是柳太傅之孙”一面说,一面竟携起了柳桐倚的手,“不知你是否记得,本王曾与你……”
柳桐倚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愕然,一旁的宦官和两名翰林学士表情复杂,此时,通报声起,皇上驾到。
怀王方才松开了柳桐倚的手,柳桐倚趁机再后退一步,俯身叩拜,永宣帝向着跪拜的众人之中站着的怀王笑道:“皇叔竟比朕早来了。”走到怀王身边,方才向众人道,“众卿都平身吧。”
张屏爬起身,拍了拍衣袍,他身边方才提醒他的是本次进士科的第二十九名杜梦蘅,他和张屏名次挨着,对张屏更是格外亲切,御宴开席后,他与张屏坐在一起,皇上亲切地勉励了众进士几句,众官负责陪衬,怀王坐在皇上身边,只管喝酒吃菜,极少说话,眉眼间又浮起了那种恹恹之色,目光偶尔飘向柳桐倚。
散席之后,皇上与怀王先行离去,张屏蹲到地上,眯眼瞧了瞧,旁边的宦官道:“张进士,你掉了东西”
张屏站起身,拍拍袍子:“没有。”
出了皇城,杜梦蘅方才吐出一口气,向张屏道:“张兄,你可愁死我了,你老盯着怀王殿下看,万一被问个不敬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提醒了你半天,你都不理会。”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没见过,咳咳……其实怀王有龙阳之癖……”
张屏愣了愣,杜梦蘅很满意他的表情,更小声地道:“此事满朝皆知,前两天,怀王殿下大婚,听说根本连新房的门都没进,第二天就去了暮暮馆。”
见张屏一脸迷茫,知道他没有见识,遂解释道,“就是勾栏,不过里面,都是男人……这事你千万别和第二个人说啊,否则你我都完了。”
张屏嗯了一声,他虽然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很震撼。
他之前听说过龙阳之癖,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在意过。
张屏一直过得很简单,看书、卖面条、吃饭、遇见了感兴趣的案子踅摸踅摸。这么直接地接触到复杂的人性,令他很触动。
他观察怀王的时候,见其频频看向柳桐倚,只猜测他们之前曾有过什么旧事,原来如此。
但是怀王的腿……
他之前听过怀王的逸闻,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可能皇位就要换人坐了。也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说不定就会被先帝除掉,便不会有独霸朝纲的机会。
不过,怀王的腿……
可是……难道……
柳桐倚长得不像女人,可是……难道……
张屏陷入深思。
怀王婚完了,科举也结束了,兰珏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告假在家歇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小厮道:“老爷可算醒了,张进士前来拜见老爷,在前厅等了半晌了。”
兰珏一时迷惘,今天是新科进士拜见老师的日子,但是本届科举没有哪个考生算他的门生,这个张进士……
不会是张屏吧。
果然是张屏,兰珏到了前厅,就看见张屏在厅中站着,桌上摆着两盒月饼,一筐石榴,是他带来的礼物。
兰珏皱眉道:“你该去拜见陶大人。”
张屏道:“学生已递了名帖,下午去拜见陶大人。”
兰珏有些无奈,却不由得笑了:“陶大人是你的老师,日后在朝中,亦是要帮你最多的人,但陶大人是个好官,你不用送什么好礼,只按照你带来的东西,同样送去便可。”踱到桌边看了看月饼盒,又道,“陶大人年岁稍长,云腿月饼太过油腻,你可以挑一些素馅的月饼。”
张屏道:“学生订了五仁馅。”
兰珏不觉又笑了,此生倒不像他想得那般不开窍。
他缓声道:“如果陶大人不留你在尚书府吃饭,你晚上就过来吃吧。”
张屏点点头:“好。”
中秋那日,新科进士的封赏官职诏书颁发。
今科一改本朝旧制,头甲三名不再外放地方,直接进入朝中各司部。
状元柳桐倚赐封大理寺断丞,正五品。
榜眼蔡贤章赐封吏部主事,从五品。
探花游恒清赐封礼部主事,从五品。
二甲三甲或留用朝中,或外放地方,官职都比以往优厚,起码在州府任职。唯独末名张屏,外放沐天郡宜平县县丞,从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