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空如沉墨。
展昭、金虔、颜查散、艾虎、雨墨五人站在封死石道之外,面色惊惧。
“白五爷,白五爷!”金虔扑到石门之前,双拳狠狠锤击,那石门纹丝不动。
“金虔,让开!”展昭抽出巨阙,在石门上狠厉劈砍数下,奈何连道印子都没有。
展昭面色一沉,手腕一震,运起十分内力,旋身飞转,手中宝剑如电劈下。
“锵!”
巨阙弹震,展昭手臂一麻,虎口撕裂渗血,而石门之上却仅留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白玉堂――”展昭眸光急闪,在石门四周周遭细细打量,额头隐显汗迹。
“机关!定有机关开启此门!”颜查散学白玉堂用手掌在石壁和石门上细细摸索,手指和声音一般,微颤难休:“四方动、三人启、双门断、一鬼行……没错、没错!我明白了,‘四方动’就是说四人身重可开启第一道石门机关,‘三人启’是、是说――机关上仅余三人身重即会开启第二道石门机关,‘双门断’就、就是指……”
“第二道石门会封死出路!”展昭惊瞪颜查散,面色如纸。
“怕、怕正是如此……”颜查散的脸色比展昭强不了多少。
“那最后那句‘一鬼行’是……”金虔嗓音哆嗦。
一阵死寂。
“鬼”等于“死”!
众人面色惨白,竟无一人能说出都已心知肚明的结论。
“白五爷!!”金虔高嚎一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怎么办、怎么办!”突然,一个窜身扑到石门前,开始蹲地狠命刨坑,“白五爷、白五爷,你一定要没事啊!”
见到金虔此举,颜查散和展昭皆是一怔,唯有雨墨反应最快,一闪身也蹲在金虔身侧,学着金虔的模样一起使劲儿刨土。
颜查散和展昭对视一眼,也立即加入挖坑战线。
一时间,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将众人弄得是灰头土脸。
还别说,不到片刻,几人竟真从石门下刨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出来,就在众人以为见到一丝希望之时,却发现土层之下,竟是坚硬无缝的石板,再无法下挖半分。
“怎么会这样……”颜查散浑身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散神。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家伙设计的陷阱,一点活路都不留,咱问候你十八辈祖宗!!”金虔蹲在石门之前,一边抓头发,一边破口大骂。
雨墨默默蹲在一边,垂首不语。
展昭单膝跪地,布满血丝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石门,右手狠狠攥紧剑柄,虎口血红溢流。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从众人背后传来一声高喝。
“俺堂堂断刀客艾虎,怎、怎能被女子舍命相救!”
只见一直处于惊愣状态的艾虎双眼赤红,一个猛子冲上前,把金虔挤到一边,蹲身从几人刚刚抛出的土坑探入双手,大喝一声,额头青筋爆出,双臂一抬,竟是硬生生将那石门抬起半尺。
众人霎时都惊呆了,下一瞬,猝然回神,赶忙上前同心协力抬住石门。
这一抬才知道,这石门重逾千斤,若想抬起,实在是非人力所能为。
金虔只觉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两个腿肚子都在转筋,其余几人也深感力不从心。
“呀――喝!”
就听艾虎咋吼一声,石门缓缓抬高半尺,但见艾虎身形骤然一沉,又是一声大喊,那石门缓缓上移了半寸。
可此时,艾虎已汗如雨下,面红耳赤,已然力竭。众人更是手臂酸软,筋肉抖颤,无法再用力,眼看那石门一点一点慢慢滑下,众人只觉心脏也一点点下沉。
“白玉堂!”
“白五爷!”
众人齐声嘶喊从一尺多高的缝隙中传入石道,激起阵阵回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吊儿郎当的嗓音从众人背后传出。
众人悚然一惊,猛然回头,霎时数目绷大。
但见白玉堂抱着宝剑,一脸似笑非笑站在众人身后。破晓曙光从白玉堂身后冉冉升起,风染黎金,灿影交叠,略沾尘土雪色衣袂随着晨风荡荡飘舞,更显某人身形飘渺如烟。
众人手上不觉一松,石门哐当一声坠地。
“白、白五爷――”金虔细眼水光盈满,蹲地嚎啕大哭,“五爷死了,变成鬼了啊啊啊啊!”
“谁死了!”白影一闪,一个爆栗敲上金虔脑门,“五爷我长命百岁,天地同寿!”
“诶”金虔猛然抬头,定眼在白玉堂脚下一扫,这才发现白玉堂是有脚的。
“白玉堂!”展昭上前,一把扯过白玉堂的胳膊,黑烁眸子急急扫视白玉堂周身,直看得白玉堂面色尴尬,脸皮微烧,不自在冒出一句:
“猫儿,你的一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白兄――”展昭慢慢松开白玉堂手臂,后撤一步,轻呼一口气,再出声之时,已恢复沉稳,“无事便好。”
“白兄,我们皆以为你困在石道之中――”颜查散几乎喜极而泣,“你是如何化险为夷那四行诗上分明说――”
“置之死地而后生。”白玉堂一把折扇摇得呼啦呼啦甚是风骚,“那四行诗所言乃是这机关启动之法,乍一听,‘一鬼行’似说留下的一人必死无疑,但以我白玉堂浸淫机关多年经验,早已猜到石门降下之后定有它法脱身。”说到这,白玉堂啪一下合上折扇,挑眉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待石门闭合之时,在石道上方便多了一个小道,正是逃生之路。”
“白兄!”颜查散上前一步,“若是你推测错了,那、那岂不是……”
白玉堂望了一眼颜查散,桃花眼弯弯,自信满满道:“颜兄,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的本事,你也不在江湖上打听打听,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机关高手,这等小阵仗,五爷还未放在眼里。”
“白兄!”颜查散提声道,“话虽如此,但你今日之举太过凶险,以后还是谨慎行事。”
“啊呀,这等小机关……”
“白玉堂!”
“白五爷!”
“白兄!”
两道人影同时闪到白玉堂身前,一个抓住了白玉堂的手腕,一个扯住了白玉堂的袖子。
白玉堂一怔,愣愣看着眼前一高一矮的二人。
“猫儿,小金子……”
左侧的蓝衫青年,光洁额头之上薄汗未消,一双剑眉紧紧蹙成一个疙瘩,漆黑眸子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眸光中,是掩不去的关心和紧张。
“切不可再如此莽撞!”清朗嗓音中夹杂丝丝沙哑。
“安全第一啊,白五爷!”右侧的消瘦少年,一双细眼瞪得好似两颗黑溜溜的葡萄,直勾勾瞪着自己,扯住自己袖口沾满尘土的双手现在还在微微发颤。
白玉堂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心口,双颊隐隐发热,目光硬生生从二人身上撇开,结结巴巴道:“好、好了,五爷我知道了……”
展昭和金虔这才松一口气,同时放开了白玉堂。
颜查散望着面前的三人,不觉暗叹一口气,雨墨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紧了一下眉头后,又恢复一脸面瘫状。
“那个……俺……”艾虎揉着胳膊上前,朝白玉堂恭敬一抱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过举手之劳。”白玉堂一脸资深前辈模样故作高深莫测笑道。
艾虎脸上涌上敬佩之色:“素闻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乃江湖少有的侠义之士,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客气客――”白玉堂话音猛然停住,眯起桃花眼盯着艾虎,“小子,你刚刚是不是用错词了巾帼不让须眉什么的……”
“白女侠不必谦虚!”艾虎一双大眼亮晶晶射向白玉堂,毕恭毕敬道,“白女侠高风亮节,舍己救人,当得起巾帼英雄四字!”
一片死寂后……
还是一片死寂……
“噗!!”金虔喷出一个怪声,又死命憋了回去。
“咳!”展昭扭头,“咳咳咳――”
颜查散撇头抖肩,雨墨垂眼。
白玉堂一对剑眉扭动好似蚯蚓跳舞,俊脸狰狞,咬牙切齿瞪着艾虎道:“你、说、谁、是、女、侠!!”
“白女侠”艾虎一怔。
“我是男人!男人!你个臭小子眼睛是留着喘气的吗!”白玉堂几乎暴跳如雷,用扇柄拍得自己平坦的胸脯咚咚作响。
“男人!!”艾虎显然受惊不小,一脸惊诧上上下下将白玉堂好一番打量,双眼瞪得好似两盏灯笼,“男人也有这么漂亮的”
“五爷我这是风流倜傥!”白玉堂桃花眼光幻化成刀,携煞带风,嗖嗖一阵乱飞,就差没把艾虎削成肉片了。
“啊呀!”艾虎一拍脑袋,若有所悟点头道,“俺明白了,白女侠――嗯……那个……白兄就是师傅说得那种――娘娘腔吧!”
又是一片死寂。
展昭星眸睁大,颜查散扶额,雨墨嘴角以微不可见幅度一抽。
金虔目瞪口呆,直直盯着艾虎。
“你说谁是娘娘腔!”白玉堂双眸赤红,发丝炸飞。
艾虎皱眉摇了摇头:“师傅说得不错,娘娘腔果然都斤斤计较!”
继续一片死寂。
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挑衅暴走的白耗子――兄弟,你是真英雄啊!
金虔此时真是打心眼里对艾虎佩服的五体投地。
“臭小子,我要砍了你!”白玉堂头顶滔天怒气俨然具象化成一只暴躁的白皮耗子,手腕一甩,抽出画影就朝着艾虎冲了过来。
“白兄!”
“白五爷!”
金虔和颜查散手忙脚乱扯住白玉堂,雨墨依旧一副面瘫围观状。
“别拦着我,五爷我今天要把这个臭小子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白兄,消消气!”颜查散扯着白玉堂的胳膊。
“五爷、五爷,形象啊形象!”金虔拽着白玉堂的腰带。
一时间那叫一个混乱不堪。
“咳,白兄……”一个隐带笑意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艾小兄弟不过是一时失言,你何必如此――咳、斤斤计较……”
“臭猫,你说谁斤斤计较!”白玉堂双眉一竖,忿然回瞪。
然后,就没了声音。
颜查散、金虔满头黑线,也望向了某位煽风点火的四品护卫――于是,也没了动静。
金色晨曦透过云隙温柔射下,耀目朝光下,蓝衫青年身形如松,面若美玉,黑眸清澈如水,淡淡笑意若春风拂面。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春风一笑,瞬杀一片!
金虔只觉呼吸停滞,心跳加速,脸皮发烧,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待回神后四下一望,但见众人除雨墨表情还算正常外,颜查散明显恍惚回神,白玉堂一双桃花眼还有点发直。
而艾虎口中又在嘀嘀咕咕,侧耳细听,貌似什么“这就是师傅说的一笑倾城可那不是说大姑娘吗展南侠不是男的吗可白玉堂也是男的啊,为啥男人都长得这么漂亮这和师傅说得不一样啊……”如此云云。
幸好幸好,不只咱一个人受到了波及。
金虔抚着心口暗自庆幸道。
自从上路以来,猫儿的种种表现都呈现出荷尔蒙分泌过剩的诡异趋势,长此以往,咱的小心脏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展昭黑烁眸子扫过众人,最后在金虔身上顿了顿,眸中笑意更深,轻咳一声道:“既已脱险,我等不若再去那喜来客栈一探”
“五爷我正有此意!”白玉堂顿时来了精神,桃花眼中亮晶闪烁,“竟敢阴他五爷爷,当真是活腻了!”
“此事因俺而起,俺自然要做个了断!”艾虎定声。
“三百两赏金,不能放过!”金虔握拳。
雨墨一旁默默点头。
“既然如此,我等再去会他一会。”颜查散做出最高指示。
众人拿定主意,抖擞精神,观星辨向,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兜兜转转找到了那家“喜来客栈”。
可惜的是,待众人如店探查后,竟发觉那客栈早已人去楼空,半个人影也不见。更奇的是,颜查散一行的马车和马匹居然分毫未动,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众人寻人不得,只得作罢。
艾虎自认出白玉堂和展昭之后,早已猜到众人身份,众人也无意隐瞒,便将颜查散和金虔的身份告知,当然并未说明此行的最终目的。
“原来是名动天下的颜大人和金校尉,失敬失敬!”艾虎得知颜、金二人名号,忙抱拳表示久仰已久。
“此次颜大人微服出行,不便公开身份,还望艾小兄弟保密。”展昭提醒。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艾虎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一口应下,又叹息道,“此次多亏诸位相助,俺才能死里逃生。”说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向众人,满面恳切,“俺嘴笨,也说不来啥花哨的话,以后若是有能用得着艾虎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俺能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艾小兄弟客气了。”展昭抱拳回礼。
“那个――”艾虎又望向白玉堂,“白兄,之前俺误会你……”
“臭小子,你还不走是等着五爷我抽你吗”白玉堂臭着脸沉声喝道。
艾虎一脸讪讪摸了摸鼻子:“咳,那个,俺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朝众人一抱拳,“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说罢,就忙不迭一溜烟跑了。
“这艾虎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待人有礼,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颜查散看着艾虎的背影有感而发,
“切!”白玉堂嗤笑一声,“颜兄,你那是什么眼神就这臭小子,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能有什么作为”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阵诡异沉默。
“这也怪不得他人――”颜查散望了一眼白玉堂,微微摇头,面带笑意。
白玉堂眉梢一动。
“其实艾虎认错五爷的性别也算情有可原……”金虔状似喃喃自语,可惜那声音却恰恰飘入每个人的耳朵。
雨墨一旁默默点头。
白玉堂眼角一抽。
“白兄――”展昭眸中带笑,刚一开口――
“臭猫!你干嘛!”白玉堂如同炸了毛的耗子,一下窜出老高,恶狠狠瞪着展昭,好似展昭一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词就要立马扑上去厮打一番。
展昭薄唇微勾,望向白玉堂:“展某是想说,时辰不早了,我等还是早些上路为好。”
白玉堂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瞪着展昭半晌,“你、你你”了半晌,只得讪讪作罢,率先走到马匹旁边,正要上马,不料展昭朗朗嗓音却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展某以为,白兄样貌江湖之上鲜有人能及,那艾虎刚出江湖不久,见识浅薄,将白兄错认为女子,倒也在清理之中。”
白玉堂身形一滞,僵硬扭头,一字一蹦道:“臭猫!你刚刚说什么”
展昭一脸无辜,望向其余众人,“展某所言可有不妥之处”
“咳、颜某没有听到!”颜查散背手,悠哉踱步离开。
雨墨定定望了一眼展昭,扭头,沉默,跟随颜查散步伐。
“咱啥都没听到!”金虔表态。
展昭唇角一勾,一脸似笑非笑望着白玉堂:“白兄,启程吧。”
白玉堂眼角癫抖,桃花眼光好似刀子一般扫射众人,一脸想要发火却又不知该如何发的扭曲表情,咬牙切齿半天,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金虔追在展昭身后,望着展昭笔直如松的背影,心中噼里啪啦打起了小九九:
猫儿今日有些反常啊,咋总是撩拨那爱炸毛的耗子,还专往白耗子的痛脚上伤踩。
莫不是这就叫“打是亲来骂是爱”
金虔正想的天马行空,不料身前之人突然停住脚步,出声问道,“白兄被困密道之时,金虔你如何想”
“诶咱”金虔一愣,细眼望向展昭。
但见展昭回望,星眸沉光,一脸凝色。
啊呀!!
这一瞬间,金虔脑中犹如惊电一闪,浑身一个激灵,恍然大明白了!
糟了、糟了!想这白耗子如今可是猫儿大人的心上人,咱刚刚的表现虽是情急下的本色演出,但看在猫儿大人的眼里……莫不是、莫不是这是猫儿大人吃醋的表现
哎呦咱滴苍天大老爷啊!这猫儿若是吃起醋来,那岂不是苍天可鉴海水可干,不对不对,是天塌地陷血雨腥风――咱焉能有小命在!!
这一想明白,金虔顿时吓出了一脑门冷汗,开始语无伦次:
“那个、咱、属、属下自然是心急如焚、不不不,属下有些焦急,但自然赶不上展大人焦急,所以说,那个,属下只是一般焦急,不是很急……”
“金虔……”展昭俊颜上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又在乱想什么”
“没有,属下什么都没想!属下对白五爷绝对毫无想法!”金虔举手立誓,“展大人您尽请放一百二十个心!”
展昭眉梢一动,似是无奈叹了口气,轻声道:“展某是觉得,白兄这性子,恃才傲物,急躁跃进,若是不加以约束,以后怕要吃大亏。”
“诶”金虔瞪眼。
咋话题忽然间变得如此正经沉重
“奈何白兄似是――”展昭顿了顿,微微摇头,“不曾将我等规劝之言放在心上。”
“呃――”貌似猫儿大人您是对的,那白耗子显然不是只听话的乖耗子。
“展昭心中焦闷,所以适才对白兄……”展昭望向金虔,星眸流光,声如柳絮,软扫心尖,“你――莫要多想。”
“属下绝对没有多想!不,属下啥都没想!”金虔抱拳,一副心无旁骛模样,可心里却好似开了锅一般,好不热闹。
才怪!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猫儿大人和白耗子这显然就是打情骂俏,恩爱非常啊!现在、马上,猫儿和白耗子的说媒工作要立即提上日程!
展昭看着眼前之人神色瞬间变了几变,不禁有些无奈:“罢了……来日方长。”
说着,朝金虔露出一个清浅笑意。
不知为何,那张笑脸明明十分赏心悦目,可看在金虔眼中,总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广安镇,北通襄阳九郡,南连江南富庶之地,乃南北商道必经之路,市集发达,场肆兴盛,来往客商、贵豪富贵数不胜数。
镇子位处平原,地势宽阔,东西四街,南北六路,四通八达,街道两侧,幡旗飞飘,商铺林立,店贩拥泱,颇具都城之风。
镇东北角的一条小巷之内,坐落了数十家成衣店,服务周到,货品齐全,陈列买卖的都是最新的成衣款式,凡到此的客商定要来此采购一番。
艾虎站在街头,踮脚向街尾望去,但见这街道之上,牌坊招旗纷纷扬扬,令人目不暇接,人流川息,热闹非凡。
“风华衣店、锦绣庄、鸿裳店……”艾虎一边走,一边在街两旁扫望,但见这些店铺一间比一间贵气,一间比一间豪华,不由长叹一口气道:
“好似都很贵啊――”艾虎从怀里掏出干瘪瘪的钱袋捏了捏,又小心翼翼将钱袋放回怀中,继续前行。
直走到街尾,才看到一家看起来较为朴素的成衣店铺。
“周记成衣铺――”艾虎抬头望了招牌一眼,点了点头,“估计这家能行。”
艾虎走进店铺,却发现没有伙计,只有柜台后面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撑着胳膊打盹,看见艾虎,只是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皮,随口招呼一句“客官随便看”,然后继续阖目打盹。
艾虎倒也不介意,便在店铺里挑了起来,可看看这件,瞅瞅那件,却都是不合心意,便开口问道:
“老板,有没有……恩……富家公子穿的那种衣裳”
此言一出,就见那打盹的掌柜突然双眼一睁,噌一下从柜台后蹿出,满脸堆笑道:“哎呦,这位客官真是有眼光,我老周前日刚进了一批新货,定合客官的心意。”
“当真!”艾虎满脸喜色,“快拿来俺瞅瞅。”
周掌柜立即从柜台后取了一件绿油油的绸缎长衫摆出,一边给艾虎展示,一边解释道:“您看这件,料子是上好的杭州丝绸,袖口和衣摆的绣花都是有名的苏绣,不是我夸口,就这绣工,起码要十个绣娘连绣三天才能出货,您再看这样式,这可是汴京城中最近最流行的款式,小爷您穿在身上,那绝对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
艾虎圆瞪着一双大眼,细细在衣衫上打量了半天,又伸手在料子上摸了许久,犹豫道,“掌柜的,这衣裳――俺咋觉得――比起师傅穿的那些,好似、好似――俺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对劲儿……”
“您要是不识货可别乱说!”周掌柜顿时不乐意了,横眉竖眼道,“就这做工这料子,哼,除了我这周记成衣铺,你有银子都没处买去!”
“呃……”艾虎又仔细瞅了瞅,挠了挠头,“那――这衣裳咋卖”
“一口价,二十五两!”周老板提声道。
“二十五两!!”艾虎惊呼,“这一件衣服,就够咱吃好几个月了!”
“哎呦,这位小爷,您不是说富家公子穿的衣裳吗”
周掌柜一脸鄙夷将艾虎身上灰头土脸的行头打量一番,“这身衣服一上身,定能让小公子你身价百倍、富贵逼人啊!”
“真的!”艾虎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问道。
“周记成衣铺,绝对童叟无欺!”周掌柜一脸诚恳。
“童叟无欺啧啧,咱看根本就是童叟全欺!”
周掌柜话音未落,就听大门方向传来一声高喝。
只见门口逆光走进二人,前侧是一名细瘦身形的灰衣少年,后侧则是一个全身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
艾虎一见来人,双眼赫然睁大:“金兄”
但见那灰衣少年,也就是金虔衣袖高挽,气势汹汹走到柜台前,眯着细眼将店内一扫,回头道:“雨墨,衣服就是从这家店买的”
后侧黑衣斗笠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包袱给我!”金虔将雨墨递给自己的包袱甩到柜台上,拽出两件黑色短衫,啪一下甩开道:“掌柜的,这两件衣裳是早上买的,刚穿了两个时辰就开线了!”说着,抖了抖衣摆出开线的口子道,“你这衣服质量也太次了吧!”
“一派胡言!!”周掌柜用眼角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家的衣裳从来都是货真价实!定是你穿的时候不小心勾破了,便想换新衣占便宜!哼!你这等无赖我见得多了!”
“所以掌柜你是不认了”金虔眯眼道。
“本就不是我的错,如何认”周掌柜有恃无恐。
“好!”金虔双臂环胸,细眼滴溜溜一转,正好转到旁侧艾虎的身上,挑起粗眉,“艾兄,刚刚这位掌柜说这件丑了吧唧的绿绸衫多少银子”
“二十五两。”艾虎愣愣回道。
“这么贵啊――”金虔一双细眼眯成两道细缝,望向周掌柜,“如此说来,这件衣裳定是做工精细的上乘之作”
“那是自然!”周掌柜鼻孔朝天洋洋自得道,“咱这件衣裳,那绝对是货真价实!”
“当真货真价实”金虔问道。
“当真货真价实!”周掌柜信誓旦旦。
“好!”金虔突然探手将绿绸衫抢过塞到雨墨手中,提声道,“雨墨,把这件货真价实的衣裳挂到外面让大伙一同鉴赏鉴赏!”
还未等周掌柜回过神来,雨墨已一个箭步窜身出门,飞身腾空,将衣裳挂在了“周记成衣铺”的招牌上。
正午阳光之下,惨绿绸衫随风飘荡之时,不难看到衣摆绣花间的开口断线。
“你、你你这是作甚”周掌柜大惊失色,冲出门惊呼道。
却见金虔双手叉腰,猛一吸气,提升高呼道:“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大哥大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来看看咱周记成衣铺压箱底的宝贝!”
这街上本就人流不息,热闹非凡,金虔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啥宝贝”
“快快快,来瞅瞅!”
不过片刻,这店铺门前就围了至少二三十人。
金虔双手叉腰,细眼泛光,指着那招牌上的绿绸衣道:“大家可睁大眼睛瞅仔细了,这件衣衫就是宝贝!”
“啥就这破衣服,还宝贝拉倒吧!”
人群中有人起哄。
“怎么,诸位不信”金虔眯眼一笑,声音又拔高了几分,“这件衣裳,那是三等的绸缎四等的染料五等的绣工不入流的样式,下水掉色、上身开线,穿在身上那绝对是花见花枯、人见人踩,天下独一份丑的掉渣的宝贝啊!”
一席话说罢,街道之上寂静一片,下一刻,便爆出滔天哄笑。
“哈哈哈哈,这小哥说话可真逗!”
“果然是宝贝啊!哈哈哈……”
周掌柜僵硬站在门口,脸色是白一阵红一阵,气得是浑身发抖,惊得是满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