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几日,针对本次“天地第一庄与麒麟门擂战活动”,天下第一庄开展了一系列的善后处理工作。
其一,对麒麟门一众进行了多轮地毯式搜索,无奈的是,莫说苍暮、智化之辈,甚至连甄长庭之流的踪迹都未寻到,反倒是在天下第一庄内找到了几条被废弃的密道,也不知算不算是额外收获。
其二,在对所有伤员进行医治的同时,医仙毒圣对某从六品校尉的关门弟子进行了再次上岗培训,具体培训过程,有两词可表――惨无人道、不可为外人道也;
其三,被毒圣顺手解毒而侥幸捡回一命的邓车,自清醒后就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而后,在某一天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半文钱诊疗费都没留下,令某位毒圣关门大弟子十分愤慨,迅速给麒麟门起了一个贴合实际的绰号:“嗖门”――言下之意,嗖的一下就全员遁走的门派。
而除了邓车,还有一个莫名处于低气压状态的家伙,就是――
白玉堂。
号称“风流天下我一人”、江湖最难缠、最摆谱、最桀骜不驯,最鼻孔朝天的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这几日居然好似吃错药了一般,呈现以下诡异风格:
说话言简意赅,眸光苦大仇深,神色思虑重重,行为颠覆形象。
最诡异的是,白玉堂自那一战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展昭和金虔。
确切的说,是特别躲着展昭和金虔。
金虔有一次甚至都看见白玉堂的纯白衣角在门口飘荡,可刚喊了一声“白五爷”,那道白影就嗖的一下蹦上房顶,遁走了……
而据展昭所说,这几天甚至连那只白耗子的衣角都没看见。
“所以,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夜幕时分,金虔坐在江云居庭院石桌旁,手掌啪啪啪拍着桌面,一本正经向对面的御前护卫和颜大钦差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个……”颜查散看了一眼展昭。
展昭眉头微蹙:“莫不是展某有何处得罪了白兄”
“万事皆有可能啊!所以啊,展大人,您还等什么啊!赶紧行动啊!”金虔瞪着一双细眼,吊高嗓门。
展昭侧目,望了一眼金虔。
“啧!”金虔一顿抓耳挠腮,“展大人您看啊,今夜星河灿烂,夜风撩人,正是促膝谈心的好时机啊!”
说着,就用一双充满期盼闪闪发亮的细眼盯着展昭。
猫儿大人哟!您这还看不明白
那傲娇的白耗子肯定是因为种种原因和您闹别扭呢!
这种时候,猫儿大人您要做的就一个字:哄!
“咳咳,金校尉,白兄此次或许只是心结未能解开,颜某以为,只要……”颜查散企图插话。
“颜大人,这您说的就不对了!”金虔腾一下跳起身,义愤填膺道:
“展大人和白五爷乃是生死之交!怎能和一般交情相提并论!在这种紧要关头,展大人身为白五爷的至交好友,怎可袖手旁观,自是要为兄弟送上肩膀送上胸膛,助兄弟排忧解难疏导心胸开拓视野一同展望美好的明天啊!”
颜书生你别在这添乱了行不!
咱在这费尽口舌熬心废力给展大人开窍呢!你跑来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啊!
金虔对颜查散怒目而视。
颜查散额头冒汗,频频干笑。
展昭自是没留意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轻叹一声道:“展某这几日也曾试图寻白兄……奈何白兄轻功卓绝,又对天下第一庄地形颇为熟悉,展某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展大人,您放心!”金虔猛一提声,啪一拍胸脯,“属下早就打听好了,这几日一过戌时,白五爷就会独自去西月居半里外的小山坡上独坐一个时辰。”金虔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的歪扭七八的地图塞给展昭,“展大人,这是地图,您拿好,现在出发,时辰刚刚好!”
“金校尉你是从何得知”颜查散十分惊诧。
“是啊,展某曾问过卢岛主和裴少庄主,他们皆不知白兄夜间去了何处”展昭也略显讶异。
“嘿嘿……”金虔得意一笑,“简单!咱只是去问了巡庄侍卫李大哥王大哥唐大哥他们,还有扫地的周大爷厨房的马大婶,当然负责白五爷屋内清扫的春兰秋菊几个丫鬟是重点询问对象。哼哼,就算白五爷能飞天遁地来无影去无踪,可总要吃饭喝水睡觉上茅厕啊,所以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无处不在的!”
良久安静。
颜查散瞠目片刻,望了一眼同样略显惊诧的展昭,敬佩道:“展护卫果然调教下属有方。”
展昭眼皮隐隐一跳:“颜大人过奖了……”
“对了,还有重点道具一份!”金虔一弯腰,又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坛酒,塞到了展昭手里,“展大人,出发吧。”
展昭愣愣捧着酒坛:“金虔,颜大人,你们不去”
“去……”颜查散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金虔一把捂住嘴拽到一边。
“哈哈哈,颜大人和咱就不去了,太多太乱,电灯泡……那个,人多不好,甚是不好。”
说着,金虔还狠狠向颜查散打眼色。
颜书生您长点心行不!
被捂住口鼻的颜大钦差一脸无奈。
展昭沉吟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向二人一抱拳:“展某先行告退。”
“展大人走好!”金虔狂摇手臂,目送展昭笔直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唔唔……”被捂住嘴的颜查散发出无声抗议。
金虔噌一下后退一步,向颜查散一抱拳,满脸堆笑道:“适才形势所迫,颜大人莫要见怪啊!”
颜查散长叹一口气,回身落座,端起桌上的茶盏:“金校尉也是为展护卫和白兄着想,颜某明白。”
“属下就知道颜大人深明大义!”金虔嘿嘿一乐,坐到颜查散身边,提起茶壶殷勤给上司添满茶水,又喜滋滋问道,“颜大人,您觉得这次展大人和白五爷的好事能成吗”
“噗!!”颜查散一口茶水喷出丈远,险些没被呛死。
“哎呦呦,颜大人,您这么激动干嘛”金虔赶紧手忙脚乱给颜查散擦拭。
“不是……那个,金校尉……”颜查散打断金虔,将金虔按回座位,深吸一口气道,“此行一路以来,颜某琐事缠身,一直无暇与金校尉深谈。咳……那个……金校尉,你是不是对展护卫和白五爷他们二人有所误会”
“没有误会!”金虔一脸坚定,“属下坚决支持展大人和白五爷!”
颜查散眼皮一跳:“颜某是说,展护卫心仪之人――并非白兄!”
“颜大人您别说笑了,是您告诉咱展大人对白五爷那啥那啥的……”金虔双眉高挑,一脸“您别逗我了”的表情。
颜查散满头黑线,声线微提:“颜某那时候分明是说,展护卫心仪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啊,那不就是白五爷”金虔眨眼。
“颜某是说――那人与展护卫朝夕相对、患难与共、日久生情……”
“对嘛!就是白五爷啊!”金虔郑重点头。
颜查散扶额。
展护卫,颜某尽力了……
“哦咱明白了!”金虔突然一拍手掌,“颜大人你是怕展大人和白五爷都是……所以怕有人非议……”
“颜某并非此意,而是……”
“颜大人!”金虔声突然站起身,直直望着颜查散,面容肃整,声声掷地,“属下不管他人如何想如何说,属下只知,只要是展大人心中所想,属下就要竭尽所能为其达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暮云飘散,风静蝉鸣,璀璨星光之下,消瘦身形盈盈坚韧,明亮细眼澈若泉溪,尽扫天下污秽。
颜查散凤眼慢慢瞪大,愣愣看着金虔,眸光剧震。
“而且啊,白五爷那么有钱!这事儿若是成了,您觉得咱的媒人红包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吧!”金虔突然话锋一转,又冒出一句。
一道清亮水光在颜查散眼中一闪而逝,清隽容颜上浮上一抹淡笑:“那是自然。”
“咱就说嘛!”金虔一怕大腿,在原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不成、不成,别看展大人平日里说起法理来一套一套的挺唬人,可一到紧要关头就笨嘴拙舌,咱实在是放心不下,颜大人,您先在这坐坐,咱去去就来。”
说完,向颜查散一抱拳,一溜烟就奔走了。
聒噪的人一消失,整座江云居就静了下来。
颜查散静静坐在石桌旁,慢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望着夜空星河良久,轻笑出声:“颜某真是杞人忧天……”
修长手指执杯邀星:“展兄,颜某祝你心想事成。”
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风,流萤几点游。
寂孤山坡之上,一袭雪衣随夜风淡荡,化作千里烟波,飘渺无际。
白玉堂盘膝静坐,仰目望星,如画眉目点耀银汉,朦如霜花,美胜琉璃。
突然,白衣轻轻一震,华美容颜上出现一丝波动。
轻灵若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人无声无息站在了自己身后。
“白兄。”
不用回头,白玉堂也知来人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定是那般沉稳中又带几分温润暖意,定是眉间又微微发紧,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猫儿脸……
白玉堂一颤长睫,声轻若雾:“展昭,你来作甚”
展昭并未答话,而是撩袍坐在了白玉堂身侧,将擎着的酒坛放在膝边,又慢慢折起手中的地图。
眼梢一瞄那地图上鬼画符一般的字迹,白玉堂不禁唇角微勾,“是小金子告诉你我在这的”
展昭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他还真是什么都能打听到。”白玉堂轻笑一声,眸光远眺夜空。
幕星如盖,雾风解愠,远处传来蝉鸣叶摇之音,更衬并肩而坐的二人寂静无声。
许久,白玉堂才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展昭,你可知这几日我心里在想什么”
展昭仰首观星,沉默良久,才低声道:“白兄……莫不是……怕了……”
“一派胡言,白五爷怎会……”
白玉堂眸光一跳,猝然转头瞪向展昭,然后……
桃花眼赫然绷大。
映入眼帘的俊逸青年,黑眸净澈如水,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自己,竟是让白玉堂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瞒白兄,展某此次……却是怕了……”
展昭声音似从万重山水外飘来,温玉容颜上浮上一抹淡淡笑意,可那笑意中透出的一丝苦楚,却如黄莲锥心,万般千种难言明。
白玉堂喉头一涩,扭头,微红桃花眼眸静静望着无尽夜空良久,才轻声道:“展昭,白玉堂叱咤江湖刀口舔血半生,纵使九死一生也从未说过一个怕字,可是这一回……”
修长手指慢慢攥紧,“是!我白玉堂怕了!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一只臭猫一较高下,我怕我再没机会去听某个只知道赚钱的小子给白玉堂编什么评书戏文!简直是可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玉堂此次竟然……怕的要死……”
“我眼睁睁看着你走火入魔,小金子命悬一线,可我自己……自己却……”
白玉堂狠狠闭眼。
“无能为力,宛若废物……”
低颤嗓音随着冉冉夜雾,飘散空中,慢慢萦绕在一蓝一白二人周身,一圈一圈,宛若涟漪。
“金虔血蛊失控之时,展某与白兄并无二致……同样无能为力……”展昭清朗嗓音响起。
白玉堂眸光微动,望向身侧蓝衣护卫。
展昭转头,望向白玉堂,温润笑意好似一抹春风轻轻拂过:“展某和白兄还真是难兄难弟。”
白玉堂眼眶一热,条件反射跳起身呛声:“谁与你这臭猫是难兄难弟,白五爷我此次不过是一时大意,下次――”
突然,白玉堂声音一滞,双眸中银光流转,喉结滚动数下,暗哑嗓音迸发而出,字字凝音:
“没有下次!”
茫茫夜色中,耀目雪衣若苍云御天,锐气激荡射冷星,誓音惊四方。
展昭站在白玉堂身侧,夜风飒扬衣袂,敛消笑意,碎玉银光从瞳底点点飞起,瞬息明灭。
是!没有下次!
定心盟誓,心如磐石。
“啧、这两只在搞什么啊这么好的气氛,就不能喝点小酒说点正事吗”
突然,一道轻若蚊蝇的声音细细传来。
展、白二人同时耳朵一动,对视一眼,不由失笑。
“小金子!”
“金虔!”
二人同时扭头,异口同声。
静了片刻,就听后侧树丛中一阵唰唰作响,一人慢吞吞站起身,乱蓬鸡窝头盖顶着一丛树叶,两只手还举着两根灌木,一副“咱怎么被发现了,咱明明隐藏的很好”的便秘表情。
“咳,展大人,白五爷,咱那个……咱不是不是有意偷听的,咱那个其实是凑巧、凑巧路过……”
白玉堂挑眉,展昭眯眼。
“咳咳……”金虔挠了挠头皮,干笑两声,准备转移话题,“咱是因为那个,这几日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特来请教白五爷,所以才寻来……嘿嘿……”
“哦小金子想问五爷我何事”白玉堂眉峰高挑。
“嗯……就是那个……裴少庄主和邓车对战受伤之时,白五爷和咱的那一截捆龙索为啥突然就解开了”金虔细眼一亮问道。
哎呦,咱想的这个借口简直不要太合适啊!
果然,此问题一出,对面的二人都沉默了。
白玉堂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看了一眼展昭,突然笑道:“五爷我去问过娘了,娘说,自然是因为五爷我与小金子心有灵犀,心意相通……”
话音未落,一股寒气就猝然腾起。
“恐怕不过是凑巧罢了。”展昭浑身冒冷气,冷冷瞪向白玉堂。
白玉堂一挑眉:“娘说了,这捆龙索只能是心意相通之人方能解开,怎么能说是凑巧”
展昭眉峰一紧,骤然瞪向金虔。
金虔顿时一个哆嗦,急忙道:“对对对,肯定是凑巧,想那时属下看到裴少庄主被邓车的暗器炸飞,心里就想,完了,裴少庄主该不会要挂了……咳,那个,性命堪忧……想必那时白五爷也是……”
说着,就眉飞色舞向白玉堂一瞄。
“狗屁!五爷我才没有担心姓裴的!”白玉堂顿时面色一红,慌乱叫出一声。
一瞬宁静。
金虔瞪着一副要咬掉自己舌头的白玉堂,颇为无语。
喂喂,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看白耗子你这傲娇的小表情,分明就是承认了吧!
展昭轻笑出声。
“臭猫,你笑什么”某白耗子立即炸毛。
“展某是见白兄精神爽利,心中高兴。”展昭一本正经来了一句,把白玉堂噎得桃花眼圆瞪,半晌无语。
“啊!”突然,金虔尖叫了一声,“若真是因为那一瞬间咱和白五爷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就能解开捆龙索……那、那那咱那晚上因为……这个……那个……啊啊啊啊!有没有搞错啊啊啊!”
金虔顿时抱头狂嚎。
什么“同心锁”的高大上设定……
什么心意相通、心有灵犀!
都是唬人的幌子!
原来只需要一瞬间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就能解开……
那岂不是说,那晚,或许……只要我们三个人同时想着去茅房……就能、就能……
苍天啊!那咱之前那羞耻度爆表的一夜算怎么回事儿啊啊啊啊啊!
不带这么坑人的啊啊啊啊!
“猫儿,小金子这是怎么了”白玉堂一头雾水,望了一眼展昭。
可这一看,更是一愣。
只见展昭星眸圆瞪,微显愕然,然后,渐渐的,一张俊脸渐涌绯红,颇为诡异。
白玉堂慢慢眯起桃花眼:“猫儿,小金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五爷”
“没有!什么都没有!”金虔腾一下跳起身,连连摆手。
“早些回房歇息。”展昭一个利落转身,匆匆掠走。
“对对对,困死了,回房睡觉,睡觉。”金虔一溜烟追上。
“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白玉堂咬牙追上,“臭猫、小金子,快说!”
“白五爷,您别问啦,啥事都没有……”
三道人影渐行渐远。
冷星悬霜,瑟瑟夜风拂过山顶茂密草丛,显出一块石板,上书两行字迹:
“身死血尽终不悔,魂愿护君平安归”
字迹铁画银钩,印深狠陷,显然是将内力贯于指尖刻于石板之上。
忽然,一阵急风拂过石板,那石板骤然碎裂化尘,被吹散空中,再无踪迹。
日光好,秋色浓,碧云画天际。
从大厅得到一个好消息匆匆赶回江云居的展昭,一迈入庭院,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白发童颜的医仙、面色阴沉的毒圣,这二位武林泰斗好似门神一般站在庭院入口处,神色凝重,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看着庭院中央。
顺着二人目光望去
但见庭院正中那人,细瘦身形,一身灰色短靠,正是某从六品校尉,只是此时这姿势――
双手趴地,撅着屁股,十分……那个不雅!
“咳!”展昭不由眉头一抽,轻咳一声。
“找到啦!”金虔突然大叫一声,一脸兴奋爬起身,望向自己的二位师父,顺便看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展大人您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