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步入六月, 这天眼见得是越发炎热了
霍令仪身子越重, 自然也越发懒怠起来,好在平日里李安清和方容德时常往她这处跑,或是陪着她说话解闷,或是与她说起些外头的趣事这样倒也不算无趣。今儿个刚过了午歇,方容德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屋中摆着冰盆,又有丫鬟在一旁拿着扇轻轻晃打着, 倒是也不显得热
霍令仪先前才擦拭了一回身子,这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眼瞧着她手中提着的东西便又好笑道“昨儿个才与你说过, 怎得又带来了家中这么多绣娘, 你送几件聊表心意便是,仔细熬坏了眼睛。”
“不过是几件小东西, 我也不觉得累”
方容德这话说完是又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依着她的话一道坐在了软榻上。等把手中的东西置在案上,她是接过杜若递来的茶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柔声一句“何况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是无聊的, 倒不如做些绣活解解闷。”
霍令仪闻言便也只是笑了笑, 她让杜若把东西收起来, 而后是又吃了一块蜜饯才说了话“家中几位老少爷们如今在朝中都忙, 你平日若无聊也不必做这些绣活, 没得费眼”她这话说完便又用了口蜂蜜水,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母亲惯来是爱打叶子牌的,如今家中又多了一个你, 她自然是开心的。”
方容德一直含笑听霍令仪说着话,等她说完便又柔声说道“先前我已去探望过祖母了,近些日子祖母苦夏,我亲自做了些爽口的茶点送过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因着那茶点偏凉,婶婶如今身子重,我便未曾送来,法子倒是与婶婶身边的红玉姑娘说了,等婶婶来日出了月子,若是有胃口不佳的时候倒是可以尝尝。”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感叹
纵然方容德较她还要小上几岁,可这为人处世却是滴水不漏,倒也怪不得大嫂和母亲会如此器重她。她想到这,眉目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声调也很是柔和“多谢你了,你想得很周到。”
“都是些琐碎小事,婶婶不烦我才好”等这话说完,方容德便握过案上的那册游记话本,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婶婶今日可是还要就着昨儿那处念”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倒是也未同人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便响起了方容德婉转而柔和的声调,只是也没念上多久,红玉便急急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自打当初霍令仪训过她后,她已许久未曾有这样不懂规矩的时候了,可这会她那张俏丽的脸上满是仓惶,眼瞧着霍令仪朝她看去便急急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大夫人和大老爷吵起来了,这会老夫人已往那处去了。”
她这话一落
霍令仪和方容德都吓了一跳,方容德止了声把手中的书册置于膝上,霍令仪更是直接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哥和大嫂平日连说话也屈指可数,何况两人又都是稳重的性子,怎么可能吵起来
红玉闻言便又回道“听说是那位秦姨娘用了大夫人送去的糕点后就动了胎气,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
什么
霍令仪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惊楞,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明明记得前世秦氏的孩子一直好好的,却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方容德听得这话,面色却是白了几分,她忙把手中的书册置于案上,而后是起身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婶婶,东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先回去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先敛尽了心思,说道一句“我同你一道去”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此事终归是大事,虽说秦氏不受待见,可她的孩子总归是李家的子嗣何况这事涉及姚淑卿,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看一回。
“您的身子”
方容德原还想劝阻人一回,只是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与杜若一道扶了人起来往东院走去。
东院。
往日寂静的东院正堂,此时却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站在跟前的李怀信,她的脊背端直,红唇紧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老爷说得,我不明白。”
“不明白好一句不明白”
李怀信素日沉稳持重的国字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寒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姚淑卿,口中是跟着一句“素娥用了你送去的糕点便出了血,你说你不明白”他说到这,脸上的寒色越重,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沉了几分“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变了,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姚淑卿,你可真狠”
李怀信这话端得是掷地有声,正堂之中萦绕着他的尾音迟迟未消姚淑卿听得这话,面色却骤然惨白了几分,她原先端直的脊背僵硬,红唇一张一合,一时却好似失音一般吐不出一个字。
她不曾说话,倒是身边侍候的子默径直跪了下来
子默朝李怀信那处直直磕了三个头,跟着才抬了脸朝人说道“国公爷,夫人嫁给您二十多年,敬上接下,从未有一丝错处,她是什么性子,难道您会不知吗”她的声调带着几分哭腔,眼眶也红着,唯有话依旧不曾间断继续与人说道“就连这位秦姨娘,自打她进了门,夫人不仅免了她的请安,还让吴大夫和身边的奴仆好生伺候着,平日里但凡有好吃好喝的也从不忘她一份。”
“您这话,实在太过诛心”
李怀信听得这话,眉心紧拢,他今日的确是失态了些,可是看着秦氏那副模样便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淑德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救不回淑德,他不希望这次也救不回秦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才看着姚淑卿说道“吴大夫从你派人送过去的糕点中查出了红花之物,素娥信你从来不曾检查,如今她生死不知躺在床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姚淑卿早在先前子默说话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来
此时她仍旧端坐在圈椅上,先前惨白的面色已恢复如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平稳“我从未在糕点之中放这些东西”姚淑卿说到这看着他紧拢的眉心是又一句“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的过错。”
“可这回,我说过我不曾做过,倘若我真留不得秦氏和她腹中的孩儿,当日我便不会让她进门。”
“李怀信,纵然你不信我,也该知晓我的秉性”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屑做。”
李怀信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他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姚淑卿,看着她面上的那份傲然,一时竟忘记了说话他有许久未曾听她唤他的名字了,也有许久未曾看见她这样的神色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门便被人推开走进来得是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来得急,面上也有几分少见的失态,她近来本就因为苦夏身体不适,这一番仓皇走动自是让面色越渐苍白。等到走到里头,她是先平复了一会心绪才开口说道“我看谁敢冤枉我的儿媳妇”
她这话一落
屋中便直直跪了一堂,姚淑卿和李怀信也跟着一道跪在地下,口中是恭声唤着人“母亲。”
程老夫人由平儿扶着往前走去,等路过李怀信的时候,她也未曾停留直到走到姚淑卿面前,她才弯腰扶了人起身。等把姚淑卿扶了起来,程老夫人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脸却是朝李怀信看去,沉声一句“定淮,你先前指责的人是与你拜过天地和高堂的结发妻子,这世间谁都可以不信她,只有你不行。”
“你如今长大了是定国公,按理我也不该再这样指责于你,可若要论起祖宗规矩,我这个做母亲难免不对我的儿子说道几句”
“如今事情真相不明,你却不顾青红皂白在丫鬟、婆子面前这般质问于她,我且问你,你可曾替她考虑过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们国公府的掌馈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得出去,你让她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如何立足”
李怀信听得这话,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仍旧未曾起身,口中却是说道一句“今日是儿子着急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他是为何这般着急,当年淑德的死讯传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这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她这儿子却是越活越过去了。只是如今事情已出,再说道这些也于事无补。
因此她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开口一句“那盘糕点的事先搁置着,如今最要紧的是秦氏的身子我已遣人去查探了,若有什么消息自然会有人来禀,你们都先好生坐着吧。”
她既然发了话
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不从。
姚淑卿和李怀信皆伴着程老夫人坐在屋中,其余一众丫鬟、婆子也都垂首立在一侧,偌大的正堂此时却安静得好似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似得。却是又过了一会,外头才传来丫鬟的轻禀声,道是“三夫人和大少奶奶过来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眉心却是轻轻拢了一回,不过她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让两人进来,等到丫鬟打了布帘,她眼瞧着霍令仪由方容德扶着迈进屋子,才又疼惜得开了口“你如今身子重,过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