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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张 周海楼的道歉

云飞镜又问“那你想过甩开他吗”

“没有。”周海楼立刻回答,生怕云飞镜以为自己是那种道德败坏的人。

“我怎么会甩开他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已经是我的全部希望,我哪怕是死,那一刻也决不能松手的。”

即使不知道孙亚能不能逃出去,不知道孙亚逃出去后会不会打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来救他可这已经是周海楼的全部期冀和指望。

听到了这个回答,云飞镜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着笑容里不含宽容,也不带着谅解,好像只是动动嘴唇,不存在任何感情意味。

周海楼突然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脱臼在手腕。”

“是啊,我从二楼半跳下去。”云飞镜淡淡地说,“连跳两次,落地为止。跳的时候除了害怕没有其他念头,唯一记得的就是把右手抱在胸前。”

“后来老天果然厚报于我,我身上挫伤了不少地方,左手腕脱臼了,幸好右手安然无恙。”

“”周海楼仰头望着云飞镜,他颤抖地,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抱着右手”

他几乎能预感到那是怎么一个惨烈的答案,必然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熟悉。

他不想问,不敢问,可此时此刻,已经是气氛在推着他往前走。

云飞镜又笑了一下。

“因为我的右手是写字的,十三天后就要区考。我想转学,我想离开盛华,那就只有这一条路走。”

“我没有一个身上写着电话号的朋友,我也没有那个电话号可以托人去打,我没有钱,没有地位,只有学习成绩还算拿得出手。”

“在那个时候,那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

“真巧,”云飞镜平静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断了右手。”

有时候人在事后回想起来,总会惊讶并后怕于当年的决绝到破釜沉舟。

但要是能再把昔日的心境模仿一次,大家就会明白,那时候因为前方只有这一线天峭可走。

虽然天峭又窄又抖,虽然它通往着未知的前路,可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要一阵狂风刮来,登时就要粉身碎骨。

周海楼慢慢地、无地自容地侧过了头。

“你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过你还没能理解我你自以为自己理解了。”

云飞镜说“我听说你的事了,你在那里呆了四天三夜我看过那个学校的新闻,我觉得他们都非常不是东西。”

“但你没有真正理解过我当时的境遇,周海楼。”

“你在那里,身边的人冷漠的就是冷漠的,对你不好的就是对你不好的,愿与你结盟的,就是一开始伸手去帮你的。”

说到这里,云飞镜微微摇头“纯粹的冷漠,纯粹的恶毒,和一开始就明晰的、没有反水的结盟。”

可周海楼只是个特例,世上的事,云飞镜遇上的事,大多数都不是这么简单的。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即便周海楼已经伤成这样,他居然还是比云飞镜要幸运一些。

云飞镜的同桌,可以无声跨过云飞镜鲜血的冷漠,可最开始的时候,云飞镜曾以为他是自己的朋友的。

至于其他的同学曾经有个女生在食堂里跑过来对云飞镜说她相信云飞镜。那天她们一起吃了一顿中午饭。

第二天由旁人在一旁偷拍的照片就在她企鹅空间里堂皇地挂出来,女生配了一串“哈哈哈全校第一智商也不是很高嘛”的文字。

第三天,追着云飞镜的十四个女生里,她跑在第五个位置。

云飞镜只回过一次头,可她觉得那一眼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了。

但这些事情,似乎就没什么必要和周海楼说。

在云飞镜的印象里,他好像只能理解他经历过的东西。

倒是关于那些四面倾泻而下的恶毒

云飞镜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之间,有混沌着为恶的,有清醒着亮出屠刀的,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面无表情地路过的,也有从始到终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因为一个指控,因为一个女生的请求,因为那个女生背后撑腰的人是你。”云飞镜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夜之间,我身边几乎全部的环境都扭曲崩坏。”

“我伸出手拼命阻止,想要把我的世界一块一块重新拼回去,可即使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保住我脚下还有一尺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再多想一寸,都是奢望。”

云飞镜并不是总那么坚强,也并不是总锋利地像一把新开刃的刀。

在从二楼半跳下去的那个瞬间真的仅仅是腾空的一瞬间,在把右手抱在怀里的时候,云飞镜感到一种近乎撕裂般的,既痛且快的自由。

假使云飞镜心性再偏执一分,她心里就要升腾起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念头。

或者云飞镜的性格再软弱一点,那她大概只有自己去找个地方寻死一条路走。

云飞镜摇摇晃晃地走在唯一的一条独木桥上,要是当初她稍微偏离一点,那此刻的云飞镜想必已经是个死人。

至于死法无非是社会新闻和恶性社会新闻的区别。

幸而云飞镜守住了。

她摸爬滚打、她踽踽独行、她遍体鳞伤,终于跋涉出那片泥沼。

自此前路天高海阔。

却不代表过往都被一笔勾销。

“周海楼,你并没有理解我,你只是自以为的理解了我。你口里说着明白,其实只是明白了你自己而已。”

云飞镜微微地对周海楼倾下身来,每句话的吐字都无比清晰。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我们假设当初在学校里打你的人正站在这里,他真的很诚心的和你道歉了,你原谅他好不好”

“”

周海楼如同被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猛地偏过脸去

“我”周海楼的脸色从红到紫,从紫到青,最后望向云飞镜时,眼底只有一片恳求。

“别这样比较我”周海楼喃喃地道,“我,我至少没有对你动手”

是的,严格来说,周海楼没对云飞镜动过手。

他确实用手刀击打过云飞镜的关节,不过那一次是云飞镜主动朝他扑了过去。

云飞镜笑了笑“是,我使用的比较对象不太恰当。”

周海楼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还不等他这口长气出完,云飞镜就对他说“那我们换一个人就像是周靖先生。”

“我听说你至今也不肯见他,可在把你送进学校的这件事里,他也没有对你动过手吧”

“”

那一刻周海楼浑身的肌肉都收缩绷紧,他看向云飞镜的眼神已经几乎是乞怜般的了。

“求求你”周海楼沙哑着嗓子轻声说,“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求你别再说了”

他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掌死死地往下压着,简直恨不得挡住自己的一整张脸。

他又羞又愧又惭,实在是再没有脸多看云飞镜一眼了。

“我只是”周海楼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悲腔,“我只是很对不起,我想你是我的妹妹我们应该和一家人一样”

“当然,你想。”云飞镜重复了一遍,“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觉得感同身受,你觉得愧疚,你向我道歉我也可以当成你是真的后悔。”

“但无论你究竟后不后悔,你最本质的目的,只是得到你的满足而已。”

“你想被我宽赦,你还想我继续做你的妹妹,你想我和你是一家人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你现在愿意回去见周靖先生了吗”

“”

“啊”听了云飞镜的话,周海楼突然发狂般,撕心裂肺地恸叫了一声。

他放下挡着脸的手掌,掌心里,面孔上,都糊着一片亮晶晶的水迹。

“那求你回答我做什么,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周海楼朝着云飞镜的方向挪了挪,姿态已经近乎是在床上跪着,“只有这一个问题,求你告诉我。”

云飞镜想了想,送给他一句话。

“你知道吗,严铮青也没有对我动过手。但我还是这么告诉他今天,我也用这句话告诉你。”

“我永不原谅。”云飞镜清晰、冷淡、斩钉截铁地说,“周海楼,我永不原谅。”

随着这句话被云飞镜吐出,周海楼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样,顿时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云飞镜最后一次对他点了点头“我想,这次你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话想跟我说了。”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在手马上摸到门把的那一刻被周海楼叫住。

周海楼虚弱地问她“你今天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有没有一点点的解气和痛快”

云飞镜实话告诉他“没有。我只是觉得悲哀。”

“不必再请求我的原谅,也不用再自以为对我好,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而为我做什么事。”

云飞镜想了想又补充道“说永远不见,似乎也不太现实。但如果有下次见面,我们最好还是当成谁都没见到吧。”

“最后,经验之谈,别吃发物。”

云飞镜不再理会周海楼,甚至不曾再回一次头。

她开门,把门关上。当病房的房门合拢的一刻,门里门外就分隔开两个世界。

云笙大舅没有再病房门口等着云飞镜,门口站着的是另一个人。

那人脸色惨白如纸,看云飞镜走出来,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严铮青,他大概要来探周海楼的病。

却把云飞镜的最后几句话听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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