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就分开的话,对两人都是好事。他们都还太年轻,完全犯得起错。白祁理智上看得透,但就是做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对人的感情有一种偏执到近乎病态的渴求。也许是因为胸口巨大的空洞亟待填满,抓到手里的仅有的那些,他会不计代价也要攥紧。
白祁甚至努力藏起自己的刺,去扮演一个和善的角色。很难说他有多成功,但顾疏影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天之骄子的顾疏影,也尝试着勉强自己维持那段感情,一拖就是数年。直到矛盾渐渐激化到再也无可挽回,连和平分手的余地都无法留下,像两个丑角般满身狼狈、颜面无存地分头退场。
白祁消沉了两个月。他原本还会继续消沉下去,但两个月似乎已经足以使顾疏影恢复冷静了。
一个周末,他主动联系白祁,约了一个地方吃饭,让白祁把自己留在家里的一些零碎东西带过去。
“也就是所谓的散伙饭了。”白祁说,“那顿饭吃得很平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大概是因为能说的都在之前说尽了。直到结束的时候……”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
许辰川忍不住开口问:“结束的时候”
“……发生了一些事。”白祁轻柔地说。
顾疏影夺门而出,浑身发抖地朝街上疾步走去。
白祁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被怒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只顾把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通通倾倒出来。
顾疏影被羞辱得脸色发白,猛然回头,一拳挥向他。白祁侧头避过了。身后的路人纷纷停步,等着围观一场闹剧。
顾疏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扭曲着脸想要拼凑出一个冷笑,却可耻地失败了。
“你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他问。
白祁被狠狠戳中了痛处,咬着牙想要报复,但顾疏影近乎歇斯底里地盖过了他的声音:“像你这种东西有什么资格爱人,别开玩笑了!你这辈子连爱字怎么写都不会知道!我就是去找一只狗,也比跟你待在一起快乐!”
“是么,不如你去问问那只狗看不看得上你”
顾疏影终于成功地笑出了声来。
他笑着说:“你怎么不去死呀,白祁你怎么不跟你那浑身的刺烂在一起呢”
他在白祁能够做出反应前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白祁下意识地想要追上。
凄厉的刹车声。
他们都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货车,却都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白祁腰上一阵超乎想象的剧痛,痛得心脏都停跳了几拍。视觉缓慢恢复的时候,他觉得脸上一片温热。
然后他看见了顾疏影被压碎的脑袋。
……
“后来呢”
白祁抬头看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我能记起的下一件事,是在病房中醒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就像石像一样躺着,不吃不睡,不看不听。他们都说我对外界没反应,其实我只是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我究竟要不要去死。
“他让我去死,可他自己被我逼死了。我一直在想他说的话,我也想不出自己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
“可我还是没有去死。”他讥嘲般说,“我没死,却也不算是活着。”
生与死这样的绝对状态之间,还有着无限广袤的灰色地带。
“他们发现复健在我身上起不到半分作用。他们说我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说我无法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想把自己永远束缚在车祸的阴影中。呵……人类的想象力真伟大。凭空就能臆想出一整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把自己感动。
“我从来没有爱情故事。我从来不具备产生感情的能力,只有捕获、占有、折磨和毁灭……”
“后来呢”许辰川机械地问。脑子像一团浆糊般粘稠迟钝,无法思考。
“后来,我就遇到了一个人。”
许辰川在寂静中打了个酒嗝,困意涌了上来:“谁啊”
白祁笑了笑。
“一开始他叫我大神。一上来就跟我发了一句mua,蠢得简直像是装的。”
对着明显不在状态的许辰川,这些话更像是静夜中的自言自语。他无所顾忌地说着,像要把有生之年的话全部说尽。
“不管怎么置之不理,他都会傻乎乎地凑上来。不管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会动怒,像是没有痛觉一样……
“连这样的我他都能忍受,甚至会喜欢。我一直等着,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许辰川仿佛回到了那个不透光的房间,放满了书与纸的四壁间渗着古井般的幽凉。眉目墨黑的青年很认真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呢
晚风从窗口吹入穿过长廊,许辰川从指尖开始发冷,顺着四肢一直冷到心底。整个人都被深深地冻结,以至于那昏暗的回忆也如太阳般温暖。
“再后来,我怕了。
“我害死过一个人,就可以再害死一个。可我不甘心。就像路边的乞丐只想着下一顿饭,没空去妄想钻石。可一旦凭空得到了钻石,又怎么会甘心放弃
“我希望顾疏影错了,我想找到一点依据,证明我已经变了……”
白祁伸手向下摸索。越过知觉平面之后,仿佛摸到了两截强行连在身体上的枯木。
“可惜没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