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里, 竞争都是残忍的。哪怕是神是魔, 若要杀出一片天地, 奠定功成名就之根基, 建成皇堂伟业, 背后必然离不开一场场血腥的厮杀与战争。
只有安享和平无惧风雨的人,才能斯斯文文, 慢条斯理。一切大国强国,强盛之前, 都会佩戴上一副暴虐的盔具。
即使是阿萨神族也不例外。
阿萨神族之始, 不过也是万千世界中不足人道的微渺一族。正是因为有一颗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 它才在数代君王的统领下, 奋先君余烈,振当下之威, 一点点崛起为九界中最强的一支力量。
不管阿萨神族参与的战争是主动出征还是被动防御,万年以来,九界的风起云涌, 应该也不难想象。
国也好, 部落也好,成长时期, 优先注重武力发展, 崇武胜文, 都是可以理解的。在包尔王解决掉黑暗精灵这一威胁之后,九界并没有从此归于和平。更多的征服仍将继续,为了一个伟大国度的诞生, 一位强势的王与一个同样强悍的继承人,都是目前的阿萨神族所必需的。
包尔王之子,奥丁,以妻子的离去为代价,在满床被血腥味浸透的花香中,悲伤地迎来了一位天生神力的女儿。
这是个被阿斯加德所祝福的孩子,她必将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带领阿萨神族的战士踏平一座座不愿臣服的世界。
奥丁为她起名为“海拉”。
但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孩子。他出生在海拉之前,仿佛是海拉的反面一样,他生来孱弱,黑色的双眼明亮清澈。奥丁握握长子柔软稚嫩的小手,沉默很久,道“你的名字叫巴德尔。”
这是位纤细文弱的王子,对现在的阿斯加德来说,他太不适合做继承人了。
王子还年幼的时候,似乎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争不抢,也不像别的孩子一样玩闹,整日只迈着嫩嫩的小腿,独自坐在花园里,就着微黄的阳光看书。
妹妹海拉练习掌握自己神力的时候,巴德尔王子在。
妹妹海拉学习一招一式的战斗技巧的时候,巴德尔王子凭借自学与好问,去掌握这个世界的知识。
他漆黑的头发又软又直,双眼闪闪发亮,说话慢而有礼,微笑起来的模样仿佛在发光。见过王子的人都认为,他生在阿斯加德需要扩张的此时,太过可惜,以孱弱难以为战之身生为阿萨神族,也有些让人怜悯。
但是,“他是一位担得起光明之神称号的小王子。”学士如此断定道。
可是,仅仅依靠“光明”,阿斯加德无法战胜如虎环伺的一个个强敌,坐稳江山。
因此,6岁的时候,身体欠佳的小王子带着负责照顾他的侍者,离开王宫,来到风景秀美的山中别苑休养身体。
一晃多年过去,公主海拉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成长。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拥有许多历经战场历练的战士也望尘莫及的强大战斗力。
未来能够以一敌万的海拉作为战争之王被培养长大,战斗,征服,威势,恐惧,在她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就已经深深熟悉了这些词汇。
她会成为奥丁王的左膀右臂与阿斯加德所向披靡的利刃,毫无疑问。
已经退位的包尔王相信,在海拉的襄助下,奥丁迟早会成为真真正正的九界之主。但是征服完毕之后呢
海拉难道就是那位众望所归的合格阿斯加德之主吗
多年征战,让晚年的包尔王身体与精神都变得很差。他撑着疼痛的身体询问自己的儿子,此刻的奥丁还年轻气盛,在王的威严外表之下,是一腔热血与桀骜不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太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现在,征服九界,让天下太平才是阿斯加德首要的事。
至于海拉将这位女儿看为得力助手的奥丁不觉得有什么,作为战士,海拉的表现好之又好。要说到合格的继承者什么的,也许若干年后海拉经历得多了,自然看开了呢。
有时候,身在局中的人,的的确确会看不清很多事情。包尔王沉默了,不再试图劝诫儿子。
包尔王的时间已经不多,人生的最后时光,他必须认认真真审视海拉的表现。不管以后世事如何变化,如果海拉的心性确实有异,他都需要提醒自己的儿子。
哪怕现在的奥丁很有可能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不进去。
海拉很强,令人肝胆俱颤的强。她现在还没有完全长大,因此,在包尔王看来,她的未来更让他心惊。
毫不客气地说,尚未长成的海拉都已如此凶悍,等到以后,如果她走向了歪路,阿斯加德绝对没有力量去制止她。即使是包尔王全盛时期,在这样的海拉面前也不敢做出保障。
而海拉的冷漠与无情,也让包尔王感到忧虑。
他问过海拉“如果有人抵抗你,不愿服从,你要如何”
孙女的绿色瞳孔一片平静,年少的她淡淡答道“杀了他。”
包尔王沉默片刻,又问“如果反抗者甚众,你难以从中分辨呢”
海拉笑了,她用一种享受般的语气,似惬意似遗憾地说“那就只能说他们很不明智了。”
包尔王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是自己的血脉,要让他做些什么,一劳永逸地防患于未然,包尔王是做不到的。他想起那个被众人夸赞的遗憾的小王子,不禁叹息。
如果那孩子拥有海拉的战斗力,或是海拉有他那样的天生威望与好脾性,那该多好啊。
做这样的念头,包尔王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不知足。他突然想念起那位温软爱笑的孙子,便让仆从带着自己,去向深山看望。
名曰休养,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王子入山的真相是半放逐。
那个孩子太过瞩目,一言一语,举手投足,气度华然。众人明明知道他的身体不适合担当大任,却还不自觉对他投以隐晦的期望。正是这样的力量,让奥丁为了避免将来多生事端,才将他移到深山。
包尔王以为自己会见到一番萧索的景象和一个神情脆弱的孤怜少儿,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不输王宫的仙境。
树木错落有致,一路的石板上,浅浅地铺着一层昨日深夜风骤打下的落叶。主人没有派人打理,刻意保留,为这里增添一番疏旷自然的风致。仙乐飘飘,神女和侍者弹奏竖琴,用优美的嗓音歌唱。眺目远望,崖边瀑旁的一座座白色建筑像是轻云一样,跨水而立。
能把这里调整成这样,孙子的精神状态应该没有问题。包尔王不顾仆从的担忧,快步走进别苑中。
被集体迁到这里,侍者们的脸上完全没有抑郁不快的神色。男男女女,脸上都有着玫瑰般红润健康的美丽颜色。那个孩子正在侍女们的歌声下,单手撑头,坐在露台上看书。看到包尔王进入厅堂,他合上书,眉眼弯弯,笑容像米德加德四月的阳光一样光辉灿烂。
“欢迎您,敬爱的祖父。”
对孙子的亲切问候,包尔王摇摇头。如果他恬不知耻一些,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像没事人一般和孙子叙话。正因为他清楚这个孩子被放逐的真相,才不能当做这些年无事发生。
巴德尔的表现真的很平静,完全没有丝毫怨怼之色。包尔王反倒更不是滋味。挥走侍从,祖孙两人聊了聊。包尔王清晰地向巴德尔传递出一个信息。
过些年,阿斯加德的处境好转,海拉地位稳固之后,巴德尔就可以回到王宫之中,好好享受王子应有的一切。
巴德尔带笑的眼里漾着湖水粼粼的碎光,他笑笑,不置可否。
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像某种施舍,包尔王定了定,又道“你对你的父王和妹妹”被放逐的王子有怨恨那两人吗
有些诧异的,巴德尔抬起眼睛,平心静气道“不,很好理解。”换做是他,也会择优行动。继承人是一国一族的大事,追求利益最大最有效化是很应该的。只是,淡化一个羽翼未丰的孩子存在感的办法有很多,他不会做得像奥丁这样简单粗暴,
“海拉的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她的成就会让阿斯加德骄傲的。”巴德尔说。
无人教养,被父亲这样放弃,还可保持这样的淡然。如果时机恰当,巴德尔必不失为一个仁君。
这份豁达宽广的心性如果海拉能够拥有就好了。包尔王心情复杂。
包尔王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截然相反的差异,不禁一阵烦闷。他静静地看着举态悠然的巴德尔,看着看着,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海拉独自骑着座狼芬里尔走入山中。
不久前,年迈体弱的祖父突然说自己给海拉找了一个老师,要求海拉没有训练的时候入山学习。奥丁本不愿意,但包尔王一副“老子搞不好明天就要死了你这个逆子如果对你爸爸没有一丝一毫的孝心的话那就尽管拒绝吧”的样子,奥丁无法,只得让海拉按照包尔王的意思去做。
包尔王向奥丁提出要求时,海拉只冷漠地旁观着。
她倒想看看这个一直以来都有些妨碍她的爷爷究竟想做什么。
这条路通向自己很少见面的兄长巴德尔休养之所,那位“老师”难道栖居在巴德尔的地方吗。
海拉抵达包尔王所说的地点,花木丛映的园林中没有别人,只有一个黑发黑眼的少年闲适地靠在凉亭廊柱上,在满天的纷纷落花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