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思宁活得很久。
妖族得天独厚, 不像人类总为即将耗尽的寿命烦恼,天生就能活很久。司命猫尤其, 如果不是那些长辈在争斗中被杀死, 到现在还逍遥快活地舔舔毛,吃吃肉呢。
因此,他们平时也很少想, 我死了之后的事。
北思宁倒是想过,在自爆妖丹之前。
那时他满心激愤,双眼被仇恨蒙蔽,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报复至于他的性命, 已经不重要了。
猫是天生的享乐主义, 让他觉得痛苦的东西,他是会轻易扔掉的。包括生命。
北思宁对于自己拥有好运, 还能再次醒来一事十分的意外,却也不怎么高兴。他不想醒来,不想再面对那些丑恶的嘴脸,连食物也激不起他半点
那时的他, 状态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闻争吊起他那一点点兴趣,他不会选择活下来。
而现在,他已经不觉得活着很难受了,自然也可以快乐逍遥但总得来说,“生死”也不是大事,反倒是这封信,让他产生了恐惧。
因为他知道, 人类眼中的“生死”,是多大的一件事。
而闻争,竟然写过一份遗书。
北思宁半晌没有打开,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把信塞进了怀里。
“这个归我了,还有别的事吗”
张锦程不意外他没有立刻看,笑着说“经过我们的讨论,决定,希望和您以及您的势力,达成友好合作的关系所以,在近期,我们会把亚空间相关的资料发送给你。”
“嗯,然后呢”北思宁觉得话说得差不多,已经站了起来。
张锦程说“然后就是,等到下一次亚空间开启时,希望您能和我们同行去北极,实地考察,再确认你们的超自然力量是否有干涉空间的能力。”
罗里吧嗦。
北思宁最讨厌这种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非要扯出一百句的说话方式,打了个招呼就开门出去了。
他没有再去食堂帮着蒸馒头,还是揣着一封信和一肚子心事,回到了闻争的宿舍。
闻争这会儿应该吃饭去了,他训练其实很辛苦,除了给选训队员当教官时轻松点,别的时候几乎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北思宁没去看过他的训练,总觉得别扭。
今天他更不想看了。
他要看信。
北思宁在门口设了一个结界,如果有人靠近他就会立刻知道,然后拿出信,展开,又合上。
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大黑猫,衔着信纸钻进了昏暗的床底。
安全了。
有清洁系统存在,床底也没什么灰,黑猫尾巴扫来扫去,终于把视线聚焦在了信纸上。
看到第一句话,他的尾巴毛就炸开了你我相识已有一月有余,你真是一只可爱的猫精。
什么叫猫精
猫精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妖是妖,精是精,怎么能混成一谈他可是高贵的司命神猫
北思宁气了一通,眼睛却一直盯着可爱俩字看。
看,就说他早就喜欢我了吧,还夸我可爱呢。
原谅了。
黑猫往下读,见闻争又开始用“讨人喜欢”、“纯然可爱”、“心动”这样的词来说他,北思宁又高兴又别扭地想,闻争好像很少当面和他说好话。
他定了定神,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往下看
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乏味人生中的大幸运。
黑猫的尾巴不动了。
他定定地趴着,连结界被触动了都没反应过来。耳朵在门口发出响声时动了动,才惊觉闻争回来了。
猫爪子蜷了蜷,它挪动几步,把信纸压在了肚子下面。
假装不在家。
闻争没事自然不会去看床底,黑猫只能看见在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先是倒了杯水,停在书桌前一口气喝完,接着有一滴水啪地打在地上,不是杯子里漏出来的就是他的汗。
有这么热吗还是训练很辛苦如果是手抖没把水倒准,那手这么累吗
闻争的呼吸比平时重一些,北思宁几乎能从记忆里找出他此刻的样子。
外套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不讲究的特殊材质黑色训练背心。那条父母留给他的链子,为了不乱晃,他向来是赛在衣服里,也不知道硌不硌肉。
闻争是习惯在家脱衣服的,但北思宁抗议过几次,他已经学会了穿着上衣睡觉。
如果下午时间不紧,他甚至会拿出本子,看会儿密码或者余晋留给他的游戏架构手册。
床铺微微下陷,钢架发出细微的声音。黑猫一动不动,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闻争的样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久到他闭上眼睛,光听见声音,已经觉得安然又温馨。
幸运吗自己肯定是幸运的。毕竟他虽然不太在意,但能活谁不想活,他有吃有喝有玩,还有人爱。
闻争幸运吗北思宁不知道。
他忽然感觉鼻腔微痛,一阵巨大的酸楚从心口袭来。
闻争是个奸诈狡猾的人类。
这样的人类,把他的家和遗产留给了自己这个在那时“身份不明”的妖怪。
北思宁从来没感受过后怕,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固执己见,如果没有余晋的事,如果不是碰巧暴露了,他也许真的会瞒着闻争,最后找不到人,再再最后收到一份遗书,得到一套他根本不需要的,年龄超八十的老房子。
“你在这儿干嘛”忽然响起的声音把黑猫吓得弹起来,狠狠撞在床垫背面,又像个皮球那样被拍扁在地上。
即使扁了,毛还是炸得像个球,闻争诧异地提高了一个调“怎么了”
他没从床上下来,一颗头从床沿探出一半。因为倒着而有些充血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色,眼睛因为惊讶睁得比平时圆很多,是北思宁没见过的角度和模样。
“别过来”黑猫龇着牙,显得无比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