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 韩兢直视着他的眼睛, 答道“那不重要。”
封如故“什么重要”
韩兢低沉而淡漠道“天道平衡, 光影兼存。”
说这话时, 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没有狂热, 没有崇慕。
好像天道也不是那么重要。
或者说, 好像全天下的事情在他心中都是同等, 所以显得都不重要。
为避不世门人耳目, 封如故抓住韩兢手腕,将韩兢拖入余生殿中。
封如故毕竟在“静水流深”歇了十年,体力亏损,仍存不足。
刚才他驱动灵力,抱了比他高大的如一整整一路, 再加上此刻心绪翻涌, 难以自持, 封如故胸膛起伏剧烈, 一时间一字难出,像是疲极累极了的模样。
韩兢并不挣扎, 反而反手扣住他的腕子,虚握在掌中,轻轻用指尖叩击着他的脉搏。
他在用这种方式调整封如故的呼吸。
温柔的,关切的。
待封如故舒出一口气、看向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时,韩兢也是微微的一怔。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好像这是他身为兄长、情理之中应该做的事情。
但这不合道理。
因为他们如今身份悬殊。
一主,一仆。
一名受害之人, 一名罪人。
于是,他松开了封如故,手掌沿身侧徐徐垂下,仍由封如故紧握着他的衣领。
封如故的嗓子稍哑了些。
他还是那个问题“为何”
韩兢静静道“天道本应如此。光需要影,光影相生,阴阳互佐,方为天道。道中不肯静修,争斗频频,多因贪欲之故。贪从何来魔道衰弱。天道之中,向来光影并存,若外界无影,影则会生于自身。一旦失去天敌,蛇虫鼠蚁皆会滋生,况人乎”
韩兢给出的是他的答案,而非封如故要的答案。
封如故的手又开始抖。
韩兢对他而言,和师兄的意义又不一样。
他在师兄面前,可以尽情撒娇,但在他的心目中,他更愿意将师兄视作需要他保护的人。
而韩兢,才是真正的兄长。
在那段“遗世”里共度的时光里,他曾一度是封如故的寄托,是大地一样有力而沉稳的依靠。
他落泪,他温柔,他从不对任何人发脾气,但他始终站在所有人背后,调解着逃亡过程中一重重的矛盾,解开一个个叫人焦头烂额的心结。
而那样的他,变成了现在这副寒若冰霜的样子。
封如故勉力维持着平静,轻声问道“十六条人命,加上海净,加上后来被你杀害的人所换来的天道平衡他们何辜”
韩兢平静道“正因无辜,所以公平。”
“若放纵如此下去,道门迟早被蠹虫蚀空,彼时魔道得势相嗜,挟怨报复,死的不止这几条人命。因此杀人无需分出善恶黑白,毕竟当天道反噬之时,不会顾忌死去的牺牲者是善是恶,有辜无辜。”
韩兢微抬起眼来,眼神中是一派的清醒冷静“现在,道门受到了冲击,而魔道现今最大、最完整的门派有你亲自辖约。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只是我低估了你。”说到此处,韩兢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我实在应该再相信你一点。”
封如故咬一咬牙关,逼着自己思路清晰“韩师哥,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师门指月君一直在找你”
听到“指月君”的名字,韩兢单手揉了揉胸口,表情如常“他找不长久的。师父早已入圣,他反复进入遗世找寻我,催动功力,不消多久,自会登仙而去。”
封如故沉默片刻“你知道他在找你”
“是,我知道。”
“你本可以来找我的。你为何不回到丹阳,把你的想法与我说清楚你说的话,我或许会听的。”
“我回不去了。”韩兢道,“我不再是师门需要的主事之人。还有,我不去找你,是因为道理上说不通我观察后认为,你入魔乃是被魔道所害,又接受了七花印,不会再心甘情愿投身魔道。”
“韩师哥”
“别叫我韩师哥。”韩兢态度平静地抽过封如故手中的红纱,缚在脸上,“我不姓韩。我叫时叔静,我不是丹阳峰人。门主,别叫错了。”
他这一句看似平常的强调,让封如故闭上了眼睛。
结局当真,如他所想吗
韩兢一双眼睛如冰,亦如炬。
他看清了封如故在一刻之间的动摇,便猜中了他的心事。
韩兢问“如故,你发现了吧”
封如故不语。
他宁愿自己的推想是错误的。
“你是否觉得奇怪我分明是赞成不世门的处世之法的,只是想让林雪竞让位于你,那么我为何要把我自己这个麻烦带来不世门我不入门,亦可在背后杀人,推你入门;我自己入了不世门,反倒多了一层牵赘。”
封如故略略松开抓住他前襟的手指。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什么了。
于是,他不再禁锢住韩兢,任凭韩兢顺势往下跪去。
同时,他给出了韩兢心目中的答案“因为我在入门之后,需要立威。”
“你回来的时机选得很好。”韩兢双膝跪地,仰视着封如故,接过了他的话来,“你替不世门解决了灭门之危。但这不够。其一,你在不世门外,在道门众人面前立了威,却还没有在门内立威;其二,道门还需要唐刀客的性命,解决此事,不世门才可彻底安然。”
封如故不再说话。
韩兢“这两个问题,可以并作一个问题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