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幼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守卫森严的含章殿,消失一月有余,又突然在人眼皮子底下出现,还换了新衣
找六皇子这事,刘贵妃就是安排她偷偷去办的,因此她也是找遍了皇宫的角落,甚至连凤栖宫都大着胆子买通侍卫去探查了一番,结果依旧毫无所获。
冯皇后疯透了,六皇子的外家冯家也早被牵连九族,诛杀殆尽,六皇子外力具无,毫无臂膀,又有谁会给六皇子援手
而如果当真是为了救六皇子,那这事就更加奇怪了。
既然用尽手段救出了六皇子,到最后又为何还要送回来!
他们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玉眠越发迷茫与心惊,原本只以为六皇子瘦弱毫无存在感,现在想想却又觉着他深不可测。
等到了见到六皇子的时候,玉眠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一个月不见,六皇子已经与最开始在永宁宫正殿见面时大变了样。
他已经不再骨瘦如柴,小身板开始变得结实了起来。五官张开,眉眼稚嫩却已经透出未来的风华气韵。而相对应的,最开始那个在殿上与刘贵妃对峙都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已经完全消散。如今的六皇子虽然个头依旧小小,但背脊挺直,神色淡漠,端坐在那里,自带一股说不清的贵气。
吕斐在霍姝那里呆了一个月,被霍姝金娇玉贵地养着,霍姝没养过皇子,就比对着太子的水准在那里大手笔的养他,可以说就吕斐这个月享受的日子,就连五皇子都未必比得上。
至于他的仪态气派,不但是因为霍姝见他怯懦天天给他鼓励树立信心,更是因为他跟着霍姝也见过那边的小太子。
小太子的仪态都是经受了最正统严格的皇家培养,自然无一不高贵,吕斐幼年也本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后来被囚禁了,可皇后尽管疯了,也曾是顶级的贵女,也让他多少耳濡目染。那边的小太子让吕斐想起了隐藏在骨子里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时间长了,他也带了几分太子该有的皇室气韵。
玉眠原本心中还带着轻视,再见到六皇子的时候,却不自主地先行了一个礼,声音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恭敬意味:
“奴婢玉眠,给六殿下请安。”
吕斐听到来人的声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没正眼瞧她。
他正闷闷不乐,因为昨日明明祖姑奶奶说好了送他回来了,到最后却没有实现承诺。等他到了密道口才察觉一晃神的功夫,祖姑奶奶居然消失了!
吕斐心中满是委屈,只是答应了祖姑奶奶一个月才能回去,今日心情还不好,所以根本不想搭理。
但这一副高傲的姿态在玉眠眼中,反而更加让她弯低了脊背。
说到底,吕斐身份摆在这里,即便是龙游浅滩,但他只要动动尾巴,也依旧能让虾兵蟹将们畏缩不前。
就连刘贵妃都不敢肆无忌惮对吕斐下手,玉眠如今意识到了,便更放低了姿态。
见吕斐不答,玉眠等了回,还是大着胆子问:“六殿下,您消失了些日子,宫中上下都十分焦急,奴婢斗胆问一句,您这些日子都去哪了呢”
吕斐想起霍姝之前对他说的,谁问都只管说不知道,于是就摇了摇头。
玉眠心中一咯噔,就当这是吕斐的拒绝配合。她原本是应当凶恶恐吓的,此时却咬着牙也不敢提高声音,只能再次重复:“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您消失多日,事关重大,请您告诉我缘由,好让贵妃娘娘与皇上有个交代。”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吕斐依旧是咬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那您能告诉我,您身上的衣服是从何而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吕斐记着霍姝的嘱咐,他是太子,是主子,所以对于别人的质问根本不必胆怯。别人凶,他只要更凶,压了别人的气焰,就连刘贵妃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办。
如果真再被苛刻了食物,就只能去地道里吃干粮生活了__
吕斐没有凶的经验,也装不来狰狞威胁,只能提高了嗓音再次重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吕斐油盐不进,玉眠心中简直焦急地要命。
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旁边有个小内侍轻声唤她:“姐姐,让我也帮忙可好”
玉眠一看,就是刚刚被茶盏摔出去的那个宫人,金竹。
玉眠被吕斐正弄得心情烦躁,此刻见了宫人中的底端,脸色语气也很是难看:“你能有什么办法”
金竹笑着给玉眠作了一个揖,然后侧身让出一边位置,给玉眠看他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位老内侍。他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弯腰驼背,须发花白,脸上满是褶子。
“这是我相熟的一个长辈,我认了做爷爷的。”金竹谄笑道:“他是尚衣局的一位老人,对宫中衣料再是熟悉不过,我便想着,让爷爷帮咱认认这六殿下身上穿的,到底是哪宫出来的。”
玉眠没想到金竹虽然胆小又贪心,但脑子还算活络,竟然当真被他想到了办法。
六殿下不肯说,玉眠也不敢逼他说,金竹这也算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让她顿时舒了眉眼,语气也好了许多:“你倒也算是得用,若你爷爷真能看出些什么,我便帮你在娘娘前头美言几句,让你去前头伺候。”
这正是金竹想要的。他听了之后喜不自禁,立刻姐姐,大恩的谢了起来。
玉眠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是先看了再说罢。”
金竹便在老内侍耳边说了两句,老内侍点点头,走上前去,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吕斐行了礼。
他在这宫中呆了太长时间了,什么兴衰荣辱没有见过,自是知道不可小瞧任何一人。更何况是这埋没的龙种
谁知道他未来会有什么大造化。
老内侍原本是不想趟这浑水的。这向上献殷勤啊,往往是祸不是福。上头人眼中,他们不过就是蝼蚁,宫中的争端是神仙打架,他们不避开些,还老往上凑,怕不是嫌自己贱命活太长。
他原本不打算管着破事,也让金竹避开些,安安稳稳地做事。金竹贪心过头,却不够聪颖,只是他叫自己一声爷爷,平日里多有孝敬,这才勉为其难来瞧一瞧。
老内侍睁大了一双老眼,开始认认真真地辨认吕斐身上衣料的出处。
玉眠与金竹在一旁等着,神色焦虑。
前者是因为担心贵妃娘娘的,命令完不成,后者是因为担心失了到手的富贵。
两个人紧盯着老内侍,见他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回头时,都忍不住走上前去:
“如何,看出什么了吗”
“爷爷,这到底是哪家的衣料”
然而老内侍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们,而是眉头紧皱,目光紧皱,口中念念有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不应该在这时候的!就算有,也不该这么新!”
老内侍的话让两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玉眠脾气更大些,于是急躁追问:“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姑娘诶……”被玉眠唤了一声,老内侍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他咂咂嘴,犹豫片刻,在两人的追问中才开口:“这,这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若是有什么不对,最好是再找其他人看看。”
“哎!你就说到底怎么回事!”玉眠都要怒了。
“我说了,姑娘你也不要吃惊。”老内侍抖了抖眉毛:“我从十六岁入宫,在尚衣局做了五十年有余,才有幸看到过这类料子。”
“这料子叫星河缎,是来自苏城的贡品,说起着星河缎,当真是珍贵无比,据说当时只有头几位贵人才能穿得上,这星河缎珍贵之处在于……”
老内侍年纪大了,也有了老人常有的絮絮叨叨的毛病,玉眠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不耐烦打断:“谁耐烦听这个,你就告诉我,这缎子到底是哪宫的!”
“哎,这就是我要说的。这星河缎最珍贵之处,就是只有金纹银丝蚕吐的丝,才能够织出来,可银丝蚕很少,整个苏城只有一家生丝商人才有。可在这五十年前,这些银丝蚕不知为何都得病死了,再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星河缎了。”
玉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最后那几匹星河缎,就算现在还有,再迟应当也至少放了五十年了,就算是到了如今,也绝不可能如殿下身上这般崭新。他做衣服的这匹缎子,时间应当不过一年。”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或者谁又养了这什么银丝蚕,没什么好惊讶的。”玉眠还不懂事老内侍要说什么,只以为着星河缎出现的奇怪,便兀自猜想着。
老内侍苦笑一声,更是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星河缎出现有些奇怪,但也确实可能如姑娘所言……只是,这还不是让我奇怪的。”
玉眠被老内侍的话弄得心慌:“你要说什么快说,不准给我吞吞吐吐的!”
“缎子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衣裳制式。”老内侍吞了吞口水:“姑娘你是不是没见过宫中有这样的衣裳”
玉眠点头。
“就连我,也没真正见过这样制式的衣裳。”老内侍说:“但我在书上瞧见过——”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低哑:“只有一百年前的宫中,才有做过这样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霍姝遇到诡异事件:嗷嗷嗷鬼啊!
定睛一看——哦,怕个混,她还得叫我祖宗
刘贵妃遇到诡异事件:啊啊啊鬼啊!
定睛一看——啊啊啊更加可怕了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宫斗都在费劲脑汁陷害,而我写的好像是鬼故事。
但是明明很科学的嘛!(喂!
日六,肝爆了……明天,明天日不日再说。
其中的星河缎啊,银丝蚕没有任何出处,随手取的名,不要在意细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