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浅实则已经在闹腾了,綦烨昭进了明雅轩内院,便听她中气十足的叫唤:“不是说我没事儿么凭什么不让我去玩儿。”
“说不许就不许。”金橘丫环顶着主子的怒意严词拒绝:“您再无理取闹,我就去请王爷来了。”
“本王已经听到了。”綦烨昭哭笑不得的走进来,抬手揪捏陆清浅的脸蛋儿:“咱们说好了的哦你乖乖的,等生完了孩子,我带你出去玩。”
真像哄个不懂事的孩子。睿王爷看着侧妃姣好的面容却忍不住晃神,她养了这半个来月,又恢复了红润和细腻,可惜这会儿却不能好好摸一摸,亲一亲,甚至做些什么更的事儿。
陆清浅看他的眼神哪里会不懂警惕的盯着他,侧妃娘娘“十分冷静”的表态:“妾哪儿都不去,妾有点儿困了,妾想睡一会儿,您随便往哪儿溜达去吧。”
綦烨昭喷笑:“你把我当什么人呢”总不会在这时候白日宣淫,不过想一想罢了。
陆清浅才松一口气,声音又变成一股扭糖:“那可说好了,明儿我还在床上躺着,等我生完宝宝,您得带我去逛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綦烨昭与她对掌,又安慰道:“刘御医与秦太医都说了,只要这个月平安过去,再往后你便可以松快一段日子了。”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陆清浅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抱怨道:“以前还能每日请安时与姐妹们聊两句,如今半个月不见她们,心里真想的慌。”
“难不成你还想见王妃”綦烨昭笑道:“我只当你们恨不得互相看不见才好呢。”
“王妃……自是不想见的。”陆清浅做了个鬼脸:“但是洛庶妃和大姐儿很好玩啊,还有武侍妾漂亮,见之赏心悦目,韩侍妾针线好,每次都会带不一样的香囊配饰。”
綦烨昭故意逗她:“那周庶妃呢”
“她嘴太毒太刁钻,不好惹的很。”陆清浅轻哼一声:“我还是喜欢温柔可爱的美人儿。”
睿王爷佯怒:“本王的后院,你倒是挑三拣四的。”
“虽是您的后院,也是我的姐妹啊。”陆清浅才不怕他,继续与他胡扯:“姐妹之间当然有合得来的也有合不来的,但总希望志趣相投的能多一些吧。”
綦烨昭一壁听一壁笑,这女孩儿总是什么话题也不避讳,却偏用这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天大的事儿说出来也不过如此。后院顷辄这般沉重且讳莫如深的事,在她说来便成了朋友相交,明明与王妃已是势如水火,在她口中不过“合不来”三个字便轻轻过去。
她坦诚,却与婉婉的坦诚完全不同。婉婉将自己的心思说与他听,是博他怜惜打压别人。可缓缓只是明白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却从不强求他要如何。
每日在明雅轩坐上一会儿,说是他陪着侧妃,不如说是偷得片刻闲暇。綦烨昭满意的摸了摸陆清浅的发顶,柔声道:“若是喜欢和谁来往,便宣了人过来陪你,免得总是叫唤无聊。”
“还是算了吧。”陆清浅摇头,顺便撇了撇嘴:“我怀着孕呢,万一出点子意外,谁说得清楚怎么回事”
綦烨昭一时哽住,却也明白她的意思。只心情到底是有些暗淡。便听陆清浅笑道:“且她们见着我也别扭啊,明明每个人都比我大,还得叫我姐姐,也不知道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捂着嘴偷看綦烨昭,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反正我每次管她们叫妹妹,都觉得要咬着自己的舌头,后来索性还是用位份称呼,不然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偏你喜欢琢磨这些。”睿王爷忍不住在她额头轻敲了一记:“这也不妥那也不行,看来只能劳动我常来往了。”
“怎么您还嫌弃我这儿不成”陆清浅斜睨他。
“不敢,我喜欢的紧。”睿王爷土味情话上线:“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地方。”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陆清浅露出些许疲惫,綦烨昭才往澄辉院去。瑞秋却在意识中戳她:“你这胎差不多到时候了,明儿不能去赏花会,你准备怎么陷害王妃”
“看情况吧。”陆清浅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说道:“我有一种直觉,苏月婉明天会有动作的。”
陆侧妃的直觉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第二天后花园里闹的欢,王妃娘娘念着陆清浅不能起身,特意让人端了两盆花魁进来给她观赏。
“竟是一株三色”金橘看的目瞪口呆:“我竟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样的名品。”
“却是不及那二乔开的热闹。”香橙也围过来品评道:“这都是周府送来的呢,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寻的。”
“咱们府上呢”枇杷好奇的问。
“陆夫人带来了一株魏紫,开的虽好,却不及这两种珍贵。”送花来的小厮笑道:“王妃说了,各府的花卉各有千秋,这回却是周家夺魁了。”
陆清浅不能起身,两个大丫环便将花盆搬到她近前。她嗅了嗅,有些奇怪:“这花香味儿怎么与普通的牡丹不同”
瑞秋突然在脑海里笑道:“果然没辜负你的期盼,这是麝香调出来的味儿。”
9012年许多古籍记载的中药材已经消失不见,麝香就是其中一种,而陆清浅穿越之后亦不喜欢用香料,是以并不熟悉这个味道。听瑞秋一说,她便明白过来,趁着把玩花瓣时偷偷往花盆里加了点儿“料”,再轻抹嘴角,将假孕丸的解药塞入口中,腹中立刻升起一阵闷闷的疼痛。
“我有些难受,把它挪开。”痛楚一波接一波袭来,陆清浅没一会儿已是满身大汗,三个大丫环吓了一跳,香橙第一个往外跑,枇杷则难得镇定的将花盆和小厮一块儿扣下,押在外院看管起来。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秦太医正好在府里——赵侍妾赏花儿喝了杯水酒突然呕吐不止,王妃请了他过府,把脉一看,有孕一个月余了。
这边正欢欣鼓舞,却见香橙匆匆忙忙跑来,连鞋都甩飞了,顾不得大伙儿正开心,冲綦烨昭跪下便道:“求您让秦太医往明雅轩去一趟,侧妃有些不好了。”
睿王爷开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顾不得许多的拉着秦太医一路飞奔。只才进了院子便听秦太医惊道:“有孕妇的地方,怎可这么重的麝香味!”
顺着他的目光,綦烨昭便看见摆在角落的两盆花,并跪着瑟瑟发抖的跑腿小厮。屋子里有呻丨吟痛呼之声,陆清浅向来冷静柔和的嗓音带着哭腔,却有几分尖锐:“太医呢怎么还不来我的孩儿如何了”
血腥味已然开始弥漫,秦太医进去看了一眼,复又摇着头出来。
“你给我想办法啊!”綦烨昭双目赤红,就要去拽他的衣领。老太医深吸一口气吼道:“老夫若是还有半分法子,难道会见死不救么你休要无理取闹!”
綦烨昭一时愣住,秦太医才拍了拍他,沉重道:“我给侧妃开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房里血腥太重,触之不祥,綦烨昭却想也不想的跨进去。见到陆清浅满头大汗满脸泪痕,哀求痛苦的望向他,他紧抿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孩子……孩子呢”陆清浅浑身颤抖,勉强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綦烨昭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和秦太医一样,闷闷的摇了摇头。
“不……”陆清浅明明早已无力,却突然爆发一般,半坐起来徒劳的身手去拉他:“王爷,求求你,救救他。”
綦烨昭握住她的手,陆清浅却重重倒下去,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无声哽咽,慢慢蜷成一团,綦烨昭努力将她抱进怀里,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的痛,稍稍减轻一些。
王府赏花会,一位侍妾查出身孕,有孕在身的侧妃却传出不好来,与会的三位夫人各自忐忑不安,尤其陆夫人,已是快要坐不住了。
王妃难得仁慈,请陆夫人一块儿往明雅轩去看看。除了被送回守心院的赵玉娘,其余庶妃侍妾也不敢怠慢,跟在王妃身后,踏进了府中最特立独行的这处院落。
才一进屋,便听到压抑的哭声,陆夫人腿上一软,若不是有丫环扶着,只怕已经瘫倒在地。秦太医低低的声音传来:“侧妃身上本带些毒素,因她怀着身孕,无论是我还是刘御医,都不敢强行给她驱毒。偏这回两盆花魁里被下了麝香调制的烈性毒丨药,被这个一冲,里外夹击,侧妃便受不住了。”
“这花里有毒”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苏月婉惊的并不是这一桩,而是她下的不过是麝香调和的香料,气味与牡丹花的香味颇为接近,本意是等今日赏花宴过后,便借机赏给陆侧妃,让她日积月累下造成滑胎的。
可哪想得到事儿来的这么快,苏月婉有些心慌,盘算下手的人敲打的够不够,万一王爷查起来,会不会被揭了底去。
綦烨昭好容易安抚了陆清浅,见着外头的人便觉得烦躁。勉强耐着性子对陆夫人拱手:“您先进去看一看侧妃,她这会儿很伤心,您好好劝一劝她,莫要再伤了自个儿。”
陆夫人对他这态度有些意外,没想到睿王爷失了子嗣,第一个关怀的竟是缓缓的身子。她轻轻点了点头进了内院,綦烨昭眼神扫过周夫人与周丽贞,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两盆花上:“周府送来的花魁”
周氏母女一块儿跪下了。周夫人直叫冤枉,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反而是周丽贞十分镇定:“刚刚秦太医为赵侍妾把脉,可有察觉出中丨毒的征兆”
所有人一愣,秦太医也是愣住,仔细想了想,果断的摇头:“并未。”
“王爷明鉴,妾家里定是冤枉的。”周丽贞叩首道:“妾虽说不上与侧妃姐姐关系多好,但也并无龃龉,更不会处心积虑的要害她。定是有人故意借着周家献花嫁祸妾母亲,还请陛下查明真相,还妾与周家一个清白,也给侧妃姐姐一个公道。”
她的指向不言而喻,在府上与侧妃有龃龉,会处心积虑要害她的,除了王妃不作他想。苏月婉并不辩解,只苦笑着摇头:“我好心好意办赏花会,让你们能与家人欢聚,谁知竟会出了这样的事儿,还得担上谋害王爷子嗣的罪名……”
綦烨昭定定的看了苏月婉一眼,却发现这个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女人,竟然显的如此陌生。他冷眼环视一圈,转头吩咐林公公:“今天碰过这两盆花的,哪怕是路过的,都给我认真问一遍。”
林公公领喏去了,只他的“问”,自不会是多么温和的手段。苏月婉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一群人沉默站着,气氛压抑的厉害。
屋里陆夫人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心痛的更是无以复加。她的宝贝闺女何时受过这般折磨轻轻抚摸她湿濡濡的发丝,陆夫人勉强颤声安慰:“你莫要太难过了,只当着孩子与你无缘。好好将养身体,以后还会有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再忍不住痛哭出声。母女俩抱头呜咽,幸而这般发泄之后,心里倒是好受了些。
陆清浅其实有些无奈,当初用假孕丸根本是多此一举,结果这会儿害的母亲难过,自己还要陪着演。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掩盖,光是为了怼苏月婉一波就让自己疼的要死要活伤心伤肺还殃及无辜,真是一点儿不划算。
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尬下去。好在假孕丸除了怀胎是假,其余症状包括流产都与实际完全一样,她是真疼的快死过去,这会儿脸色苍白满身虚汗更不是作伪。吸着鼻子抱了抱陆夫人,她哑着嗓子无力道:“王爷可在审问了”
“在了,王爷那么看重你,肯定不会放过凶手的。”陆夫人说的坚定,心里却有些打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若真是王妃,睿王爷舍得让她受罚吗
却不知前院里,最先跪下的是侍妾武盈袖。綦烨昭冷眼看她,将林公公翻出来的纸包重重丢在她脸上,咬着牙轻声问:“你屋子里为什么会有麝香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若论容貌,武盈袖是后院里仅次于陆清浅的人,哪怕年纪已过了二十,依旧水嫩鲜亮,宛如出水芙蓉。
武侍妾不急不缓,曼声解释:“妾喜书画,日常会用麝香调配墨水来作画。这一块还是去年找秦太医要的,平日取用亦有定数,王爷若是有怀疑,只需查一查用度便知。”
无辜躺枪的秦太医在睿王爷的逼视中努力回忆,最终点了头:“确实是给过武侍妾一块儿。”他接过来闻了闻,再摸了摸:“应该就是这个没错。”
“你给的那块有多大”綦烨昭问道。
“比这个大一圈儿,若是用了一年的话,倒也差不多。”秦太医爽快的摇头,下巴指了指花盆:“那里头的用量,得两个这么多才够。”
武侍妾的嫌疑解除,却是并未起身,而是转向林公公:“不知我手下何人沾过这花儿,还能透露了我手里有麝香的事儿”
林公公抬眼看綦烨昭,见王爷并无表示,讪笑着解释道:“并不是绯颜院的人,是管着后院花房的小厮。”
“那就更奇怪了,花房的小厮怎么会知道我有麝香”武盈袖露出几分咄咄逼人来:“林公公一点儿不好奇么妾倒觉得有意思的很呢。”
林公公灰溜溜下去继续审问,却是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脸色如丧考妣:“那个小厮没熬住,咬舌自尽了。”
綦烨昭脸黑的能滴出水来,冷笑道:“以为能一死了之是么你让人把他拉出来,给所有人看清楚了,再当着那些人的面,让他的家人一块儿给他陪葬!”
林公公知道他是动了真火,并不敢多劝,心里却无比怀念侧妃娘娘——若是她在场,定不会让睿王爷做下这般决定。哪怕要弄死也是悄悄儿的弄死,可不能给自己落下个草菅人命的帽子。
苏月婉也想到这一点,忍不住上前道:“王爷这般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连主子都敢谋害哄骗,他们难道不该死”綦烨昭定定的看她:“还是说你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们乖乖认罪,把真凶供出来”
苏月婉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厉的模样——或是说,哪怕有,她也该是被护在身后,而不是被当面针对。綦烨昭哼笑道:“这本该是王妃的职责,后院接连折损子嗣,王妃一点儿不知道反省,还阻碍本王继续查案,到底居心何在”
他说的话如一根根针扎进苏月婉心中。王妃早已明白綦烨昭对她早已不如往常,但男人翻脸之后的漠然还是让她无力抵抗。
她不敢再说话,林公公继续盘问下去,却将洛庶妃牵扯进来——并非这次的麝香暗,而是上回压胜之物。
写着王妃名字的白色布娃娃在土中埋了许久,已经脏的看不出形状来。綦烨昭的眼光在她与王妃之间徘徊,轻轻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说说明白吧”
洛宁瑶并不闪躲,只看着王妃轻声问道:“上回侧妃娘娘院子里寻不着,这回倒是在我那儿寻着了难不成是侧妃院子里的丫环一时跑错了地方,看到的是有人在我院子里埋了这东西,来诅咒您身子不爽利”
苏月婉哑巴吃黄连,全然不知该如何辩解。若是应了洛宁瑶的话,便是承认了之前用咒术陷害陆清浅。可若是一力否认,倒真成了死犟着说谎了。
綦烨昭随手将东西抛在一边,警告道:“无论是谁做的,以后都别玩儿这个了。再让本王抓到,一定严惩不贷。”
所有人噤声,却见陆夫人从内院出来,对睿王爷屈膝道:“侧妃请王爷进去叙话。”
綦烨昭缓了缓表情走进去,陆清浅已经稍稍梳洗过,不再那样狼狈,只脸上的愁容掩不住。她看到綦烨昭进来,泪水珠儿断线珍珠般掉下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抽泣道:“王爷,我好难过,可我不敢让我母亲在这儿。她一哭,我就更难过了。”
綦烨昭一下一下拍她的背脊,嘴里却唯有一句“好了,不哭了”,显得苍白又无力。陆清浅从来都是聪慧冷静的,何曾有这样不能自持的样子
她哭了一阵,倒是平静了些,揪着綦烨昭的衣裳,表情却有些挣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您……查归查,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了。陛下才意属您,可别做出什么让他老人家失望的事儿。便是有失措之举,也一定先去宫中禀告,毕竟民间谚语也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勉强说完,复又忍不住大哭:“可是我真的好恨!我为什么非要看花儿呢,若是我不多看这一眼,咱们的孩子就没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