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之事轮不到陆清浅来操持, 甚至她连逛御花园的爱好都没有,每日里除了听一听八卦, 哪家小姐过分张扬, 哪家姑娘是个包子, 对这些女孩儿竟是连一面也没见上。
綦烨昭也不敢拿这事儿撩拨她, 直到了最后殿选之日, 皇帝陛下才小心翼翼亲自往长乐宫里询问一句:“你可耐烦去朝霞宫坐一坐走一走,看看秀女的情形”
陆清浅冷眼睨他,不置可否, 綦烨昭习惯了她这阵子脾气见长, 咳嗽一声赔笑:“要是有哪个看着不顺眼的, 你直接发落出去就得了,免得日后放在宫里,打个照面还让你膈应。”
“这话听得。”陆清浅这才给了他一个转瞬即逝的笑脸,却并不梳妆打扮,扶着金橘的手便往外走。看綦烨昭一时愣住, 懒洋洋的问:“陛下可是觉得妾这样不妥怠慢了您的新宠娇花儿们”
白狐毛皮镶嵌成毛绒绒的衣领袖口裙摆,浅金色绣牡丹的褙子华贵不失娇艳, 虽是一丝粉黛未施,她的小脸儿依旧白白净净, 细腻的如同最上等的羊脂暖玉。头上盘了个单螺髻, 随意插了两根钗子,看上去确实能称得上一句“怠慢”,偏她颜色气度摆在那儿, 竟是再没有更协调的了。
眼见小娘子神色越发不善,回过神来的皇帝陛下赶紧上前拉她的手,挤开金橘扶着她往前走,一边小声解释:“哪里是不妥,实在是你越发美貌了,可不把朕看呆了么”
他假模假式的哀叹:“朕也不知道让你走这一趟是不是对呢,有你在旁边坐着,那些个秀女还有什么看头。”
听听这话,哪里像是一国之君能说出来的!陆清浅好气又好笑的拧他手背,忽而想起来今日不好留下痕迹,敷衍的替他摸了摸,推开他的手让金橘近前伺候。
手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綦烨昭无端生出几分委屈失落,可看前头娇媚的姑娘走了几步后回眸看他,眼中带着些笑意和温柔,他心头又欢呼雀跃起来,大踏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长乐宫与朝霞宫相距甚远,寒冬腊月的天儿,綦烨昭自不会让陆清浅走着过去。有心让她与自己同坐龙撵,贵妃娘娘却是婉拒了:“在我自个儿屋里头,我怎么和您闹那都是咱俩的事儿。只出了这道门,我却不敢坏了规矩,没的给你惹来麻烦。”
皇帝陛下知道她稳重谨慎的性子,看着她收拾了表情,端起仪态万方亲切却不亲近的浅笑,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两座轿撵一前一后的穿行在红墙朱瓦间,不紧不慢的停在了朝霞宫的宫门前,綦烨昭率先下了龙撵,转回头拉了贵妃的手,另一只胳膊护着她身后,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带着她往正殿里去。
因陆清浅甫一怀孕就被免了请安,皇后娘娘已是有一阵子没见着贵妃了,这阵子她操持选秀忙的风生水起,颇有些找回了当年统领后院的感觉。今日鼓动陛下接了陆清浅过来观礼,也未尝没有让这位宠妃生出些危机感来的敲打,可看着这一幕,苏月婉心里头的得意立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麻木酸楚苦涩混杂着,冷的比屋外寒冬还凛冽几分。
众人有心酸几句,然瞅着陛下的脸色,到底是把话儿都咽下去。太后娘娘晚来一步,并未看到这一出,及互相行礼过后,由司礼太监唱喏,召唤秀女们五人一组,分作十二轮进殿陛见。
这排队前后亦是有讲究,乃是根据秀女父辈官职大小来。穆心鸢的父亲乃是一品承恩公,自是第一个进得殿来,太后面色慈和温柔的随口问了她几句话,让她弹了一首《西江月》,便赐下玉佩算她顺利过关。
有恨不得把姑娘往宫里塞的,便有并不想在后宫里插一脚的。尤其是官居高位的朝臣,明知陛下不是个耳根子软的,疑心病反倒不轻,既是自个儿做不到陆家那般果断退出,便只能往陛下跟前求上一求,请复选时撂牌子自行归家婚嫁。
与穆心鸢同一轮的剩下四位姑娘家中便皆是如此。陛下见他们说的真心诚意,自不会强人所难,是以两轮过后,竟是唯独穆四小姐一人被留了下来。
及到了第三轮,韩小姐镇定自若的行过礼,又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哪怕是穆心鸢,因对陛下颇为畏惧,也并无这份从容大胆。綦烨昭仿佛十分有兴趣,点了点她问道:“朕听你父亲说,你小时候是被当男孩儿养大的,针黹绣花学的马马虎虎,舞剑却是比你兄弟还厉害几分。不如今日你就表演一个,让朕看看大将军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风采”
展示一项常规是琴棋书画针线绣品,唱歌跳舞合香的也不是没有,可这舞剑却是头一遭。韩云衣本打算写一幅字,被临时打乱了节奏也不慌,微微躬身应了诺,利落的将袖子裙摆扎起来,接过侍卫递上的未开锋的软剑,根本无需配乐鼓点,一边轻啸吟诵诗仙的《侠客行》,一边就着诗文起伏,将一套剑法演练的大开大合,酣畅淋漓。
不说綦烨昭看直了眼,连陆清浅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没想到这坚毅果敢的兵刃结合了女子柔媚之姿,竟能显出缥缈飞逸的美感。唯有瑞秋小姐不解风情,翻了翻原书不厚道的笑了:“这可是韩云衣的杀手锏,书中曾有一回她被陷害,就是靠着这一舞倾城扳回局面重得宠爱的。如今她提前将这一招暴露出来,若是日后再碰上事儿,你觉得她还能不能像书里一样翻盘”
自苏月婉的白月光形象彻底破灭,陆清浅便很少看原书了,毕竟綦烨昭后宫的局面早被她改了个面目全非,再琢磨也没什么鬼用。被瑞秋小姐这么一提,贵妃娘娘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儿来:“那本书是从这次选秀开始来着女主角的名字——好像是叫舒婉娘”
若说苏月婉是原书中的头号大赢家,那么舒婉娘便是集智慧和美貌与一身,堪称励志的宫斗女主。她本无意争宠,谁知只因相貌出众,便被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儿欺凌,不得不选择反抗。在原书中,她先是与皇后联手分了贵妃的盛宠,又和韩云衣合纵连横,推着韩家取代陆家的地位,并在最后踩上致命一脚,让书里那位贵妃娘娘彻底跌落,被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冷宫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听得瑞秋巴拉巴拉将原书剧情与她复述一遍,陆清浅再看韩云衣时,心情就有些微妙了。可怜韩姑娘被她冷冷的眼神一扫,差点儿没崴了脚踝,之前的流畅的动作一滞,虽是立时就接上,到底失了自然。
綦烨昭兴致正浓的恨不得要拍手叫好,这节奏一断少不得让他有几分扫兴,对韩姑娘的好感和欣赏瞬间降低了不少。看在她父亲的面上,皇帝依旧夸奖了几句,赐下玉佩与她。只是其中多少真心多少敷衍,却是在座的都能听的明明白白。
也亏得韩小姐稳得住,一丝不乱的行礼谢恩,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懊恼还是累坏了。陆清浅却无暇再顾及她,因紧随其后进来的五位姑娘,当中最清丽出尘那位,正是她适才恨的咬牙切齿的原女主,京兆尹之女舒婉娘。
“这个妹妹当真绝色。”苏月婉脱口而出,显然对她极有好感。太后娘娘亦连连点头,笑着叹道:“可把鸢儿给比下去了,只怕这届秀女中再没有能越过她去的。”
这两尊大佛一块儿表明态度,舒婉娘入选算是成了定局。皇帝陛下实则也很满意舒婉娘的颜值,正准备让她随意表演一番便赐下玉佩,却晃眼看到陆清浅眯着眼睛一副不爽的模样,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便被堵在了喉间。
太后娘娘哪里看得惯皇帝这般“惧内”——何况陆氏还不是妻,她就是个妾!强忍着怒气硬着声音,太后点名问陆清浅:“贵妃可有什么想法觉得这舒氏可还看得顺眼”
陆清浅心里头正窝火,懒得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冷笑一声哼道:“舒氏年轻貌美自是不错,可要说顺眼,却实在不如本宫揽镜自照来的顺眼。”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噗嗤”一声差点儿笑出来,太后气势一凛,眼刀子冷飕飕的直往贵妃身上插。陆清浅浑不在意,甚至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才无所谓的笑道:“既是太后和皇后都满意,想来陛下也是欢喜的。那这舒氏——您就留下呗”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斜睨着皇帝陛下,眼睛眨一眨,仿佛一双小勾子勾住了綦烨昭的心。皇上如同在长乐宫里无数次听从她的意见般毫不犹豫的点头:“既然贵妃有言,那就这么办吧。林福顺,给舒氏赐玉。”
哪怕舒婉娘再如何聪慧,也不过是个虚岁十五的小姑娘。没有被陛下亲切询问,没有跳出那一舞惊鸿,她就这么手足无措的站着,任由贵妃随口一句话便左右了她的命运。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就由着这傲慢的妃子将她踩在了尘埃里,根本不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不过是挪动个可以随意置放的木头玩偶罢了。
“这就是宠妃的权利么。”她强忍着泪花儿行礼告退,心中一片凄凉怅惶。今日陆贵妃表现出来的明晃晃的不喜让她心生警惕,天知道入宫之后还会受到怎样的刁难和磋磨。
因陆清浅忽而发了脾气,再往后的气氛便沉重了许多。陛下顾忌着这心气不顺的小祖宗,连看美女表演都显得心不在焉。胡乱的再挑了十来位位姑娘,綦烨昭随意挥挥手,示意这次选秀便到此为止,剩下的姑娘也无需再进来了。
外头隐约传来哀怨哭泣,陆清浅却越发觉得没意思。也不知是因为怀胎的缘故,她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些个女子虚以委蛇,干脆起身告了个罪,自个儿提前出了朝霞宫。
上了轿撵一路往回走,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觉得胸腔里不那么憋得慌。金橘看她脸色不对,偏又不敢询问,急的大冷天儿的几乎掉下汗来。
唯有瑞秋明白她到底在纠结什么,有些无奈的劝道:“你在这世界呆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的好人了是不是觉得这会儿对付韩云衣舒婉娘是对她们不公平,毕竟她们又什么都没做,被你好端端打压欺凌,着实是有些无辜的。可要什么都不做,又显得太圣母白莲花了,心里头总有那么些不甘心”
陆清浅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什么公平不公平,除非她们死了心不争宠,否则迟早要和我对上。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我先一步踩死她们也没什么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