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一愣, 直觉有一口锅正在往他头上套,下意识觉得不能接, 忙道“问我做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宁娆道“你的阮师妹为什么不想成婚, 没准儿就是心有所属了呗, 她心中所属的是谁,难道你不知道”
江璃眉尖挑了挑,“我”他有些不甚确定地敛眉思索了一阵, 又去看宁娆, 面上带着非常纯净的疑惑“你觉得是我这怎么可能”
宁娆看着他这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道“你这是在跟我装傻吗”
“我装什么傻我当年只看出来你对我一见倾心, 难以忘怀,寤寐思之, 至于旁人”他极诚恳地摇头“我都不熟。”
宁娆脸颊微红, 声音也小了“胡说这都是你的错觉, 我才没有”
说话间,那位卫公子和扶他起来的少年走到了他们跟前。
少年冲他们抱拳躬身, 问“二位可是来找徐先生的”
江璃来之前已命人给徐道人送了份书信, 提前言明今日他会带着宁娆一起来拜访,想来他是吩咐过门下弟子来接应他们了。
“是,我与先生有约。”
少年道“徐先生早已吩咐过,特命弟子守在入山口恭候贵客,还请两位快快随我来吧, 先生已等候多时。”
江璃略一颔首, 拉着宁娆的手跟着少年上山。
宁娆顺着蜿蜒的山路走了一阵, 回头看去,见刚才那位卫公子还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怪异,便轻晃了晃江璃的胳膊,示意他去看。
等到江璃也回过头去看,那山道上已空空如也,刚刚还修身长立的年轻公子已没了人影。
“好快啊”宁娆感叹,不过须臾之间,便能从山道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此人看来是有功夫在身,且反应也颇为敏捷。
江璃疑惑“什么好快你又让我看什么”
宁娆道“刚才那位卫公子啊,我们上山了之后他一直在后面盯着我们看,就是我让你回头这一点点时间,他便消失了,若不是大变活人的戏法,那就是高手啊。”
在前面引着他们的少年回头道“卫公子出身琼州卫氏,是大魏鼎鼎有名的武学世家,他的祖父曾任大魏太尉,掌管京畿兵权,他身为名家之子,会些武艺也不是怪事。”
江璃道“原来是这样啊。”他心中了然,对宁娆解释道“琼州卫氏与琼州徐氏地位相当,都有世袭的伯爵爵位,这位公子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而是出身显赫啊。”
琼州徐氏
宁娆脑筋动了动,想起琼州徐氏不就是跟南莹婉合离的那个申允伯徐怀奕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少年不明就里,听江璃竟然知道琼州卫氏的来历,不免话多了些“卫公子为人还是不错的,正直善良,文武双全,对师姐又是痴心一片,就是不知师姐是怎么想的,就是看不上。”
提起这一茬,宁娆没忍住又剜了江璃一眼,倏然,察觉出些不对来。
她加快脚步,走到少年跟前,歪头问“你刚才叫师姐”
少年不知她何意,一怔,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阮思思跟你都是徐前辈的徒弟你为什么不管徐前辈叫师父,反叫他徐先生”
少年微低了头,显出些许失落怅惘,低声道“先生只教我武艺,不让我认他为师父。大约是觉得我不配吧。”
“不是。”江璃干脆利落道,“这老头儿不让你叫他师父不是觉得你不配,而是他有心结。”
少年眼睛莹起光亮,看向江璃“师父有何心结”
江璃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道“这一段他既然不愿意当着你们晚辈的面儿提及,你还是不要问了,省得到时候被他知道了反招惹些不快出来。”
少年眼睛里的光倏然又落了下去,垂头耷脑,紧抿了抿唇,强蕴出一抹得体儒雅的笑,像是安慰了自己一通,但仍难掩低怅的情绪。
这你一言我一语,转眼之间已到了山顶,飞檐琼阁近在眼前。
少年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冲江璃道“徐先生说请您进去。”
宁娆跟着江璃正要往里走,却被拦下,少年颇为为难道“徐先生说只请这位公子进去,闲杂人等请在屋外等候。”
宁娆
这闲杂人说的就是她了罢,这个徐老头
宁娆纵然不快,但好歹是在人家的地界,不让进就不进吧。她站在原地,催促着江璃快进去,别误了正事。
江璃犹豫地顿住步子,略显担忧地环视了四周,嘱咐“你好好地待在这儿不许到处乱跑,我一会儿就出来。”
宁娆应下,江璃这才跟着少年入内。
山顶白雪苍茫,落在树顶屋顶,一幅冰样素裹的画卷。宁娆等得无聊,顺着琼阁绕了一圈,发觉这四面墙壁看似斑驳古旧,但其实别有洞天。
墙壁上用黑漆画了数百个小人,姿态各异,仔细一看大约是武学招数。
宁娆心血来潮,从地上捡了根枯木枝,照着上面的姿势开始比划。
这招式看上去稀松平常,谁知道比划起来却颇为别扭。单论其中的一个动作倒还好,可若是要把几个招式连接起来,却总是做不到位。
比划了一会儿,出了一头的汗,被山顶寒风一吹,凉涔涔的直打哆嗦。
宁娆泄了气,随手把木枝一扔,试图钻研武学的心思当即作罢,一转身,却见江璃和一个鹤发髯须的老者站在阁门前,朝着她这边看,不知看了多久。
宁娆粗略观察了这老者一番,他一身黑袍,束莲花冠,插子午簪,想来就是江璃的师父徐道人。
她忙跑过来,端起袖子,朝徐道人深揖为礼。
面前却是长久的沉默,也不说让她起来。
宁娆等了许久,躬得腰背都发酸了,对方也没有动静,她试探着直起了身子,看向徐道人。
他苍老皲皱的脸上表情甚是复杂,直愣愣地凝着宁娆。像是伤慨,又像是怀念,目光渺然空茫,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宁娆抻了头刚想说话,却见江璃朝她轻摇了摇头。
便只有站端正了,双手合于襟前,规规矩矩地等着徐大前辈开尊口。
等了一会儿,徐道人说话了,对着江璃问“她就是你说的阿娆”
江璃颔首。
徐道人重将目光落到宁娆身上,那双过于清冷疏离的眸子如浸在水波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道“你随我进来吧。”
宁娆一愣,疑惑地看向江璃。
江璃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进去。而后,他下了石阶,站在她原先站过的地方等。
宁娆看着徐道人缓慢入阁、挺直的背影,玩笑般地心想好嘛,现在江璃又成了那个闲杂人等了。这位神秘兮兮的前辈也不知是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怎么还得分开,就不能把他们两凑在一起,把话全说了嘛,这样也省了两个人事后再费口舌向对方说了。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紧张就喜欢胡思乱想,这样胡乱想着,腹诽着,跟徐道人进了阁中。
阁中装潢、摆设都甚是素净,一张三尺高的木架屏风,屏风上绘着颜色浅淡的竹叶黄鹂,透过屏风上的薄绢,依稀可见后面是一张丝榻,想来是安寝歇息之用。
而屏风外面则是简单的案几、绣榻,案几上摆了一张棋盘,棋盘两侧各是一只天水青瓷瓯,里面各盛了半盏茶水,还冒着轻薄的热气。
宁娆有些怪异地心想,难不成刚才江璃在里面配着徐前辈下了一盘棋等等,这棋盘上黑白子落子甚多,几乎是填满了棋盘的空格,若是下完了棋才说话,那恐怕时间不够。
难不成是边下棋边说话
宁娆登时后背冒出一层黏腻的冷汗,紧张起来,心想天呐,这徐老前辈该不会也让她陪着他边下棋边说话吧。那肯定不用几个回合她面前的棋局就得一团糟,到时候他会不会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爱徒啊
这样胡乱想起,却听刚坐下的徐道人开了口“少蘅,你把棋盘撤下,再换盏新茶过来。”
刚才引他们上山的少年走上前,弯身将棋盘拿起,又腾出一只手把江璃用过的那只茶瓯端走。
少蘅走后,徐道人朝宁娆招了招手,道“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他生了一副冷面,面部轮廓极为刚硬,明明没什么表情,可让人看着总觉得他是在生气。再加上年岁大了,皱纹纵纵横横布满了面颊,更显得冷冽严肃,颇有威慑力。
宁娆不由得放轻了吸气呼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弯身坐到了他的对面。
“宁娆”徐道人念道,微微一顿,摇了摇头“这名字不好,太过妖艳庸俗,远比不上孟淮雪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