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戬把玩着手里不知从哪摸来的细树枝,说是疑问,其实就是复述了一遍三分钟前梁然胡乱掰扯的借口托辞,并且完全没有相信的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梁然已经被他领到村口。
时值中午,太阳炙烤,两人就这么在小道上并肩走着。
梁然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实在太不靠谱,无奈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借口,只能又匆匆补上一句:“我们来做社会、社会实践的,就是调查,填问卷那种,我应该和大队伍一起来的,但我迷路了……”
“和老师同学”
“嗯,”论起睁眼说瞎话,她尚算相当有经验,“我想说,就是,反正老师他们说不定也会来找我,要不我在这再等等,先不回家,再等等看,可以吗”
还没搞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她只能尽力不离开那颗大榕树太远。
她满脑子思绪飞散:如果要是真的滞留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线里,谁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要是在现实世界里……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家里那对白莲花母女
可惜池戬――
“你一个女孩子,这里的村民也不好客,在这边住不安全,”已经领着人出了村口,他毫无动摇地指了指四面荒野,示意她,“你住在市中心,应该听过这边叫什么吧‘黑街’,可不是好学生来做社会调查的地方,我带你去中巴车站,今天下午还有一趟车,迷路了就赶紧回家。”
“……”
很显然,在他的眼里,梁然就是个表里如一、比瓷娃娃还脆弱的小女生,别说社会调查了,什么理由都能把你塞上车送回家里去。
问题就在这了。
梁然想,2010年的自己,十三岁,还不知道家里那些糟心事背后的阴谋,还是个整天乐呵呵的小屁孩,和现在十六岁的自己打个照面,彼此不都得被吓死
科幻电影里不都说吗,一个时空里存在两个同等物质存在,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那个,”她的大脑由是飞速运转,“我其实……”
既然这里是不能住了,好歹得找个去处再想办法。
有谁比较好忽悠再仔细想想――她认识的人里,不会被这种超科学事件吓死的,能相信自己“一面之词”……
飞掠而过的记忆里。
猛的一下,好像抓住了某个不得了的东――不是,人物。
看她怔愣间停住脚步,池戬抱住手臂,话里难得促狭:“想到家在哪了”
“……”梁然苦恼地捏捏眉心,轻咳两声:“算是吧。”
如果秦四那个怪人能收留自己的话。
她被眼下的处境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再做声,不消十来分钟,池戬便领她到了一个破车站,在村口往北不远,停着一两辆破旧脱漆的白色中巴车。
司机躲着懒,一个两个轮班的,都在树底下光着膀子聊天,见池戬过来,领头的方才随口招呼一句:“今天又到市里去――哎哟,这回还带个小女朋友没见过啊,挺面生的。”
一群大汉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梁然不怎么适应这气氛,特别是对“司机”这个职业实在有点阴影,眼见着身边有个从容自在的,便往人背后躲了半步。
池戬瞄了她一眼。
没做声打趣,只从裤兜里掏出来十块钱,照旧是领着人往前。
“我也不认识,一小姑娘,迷路迷到正则了,趁着天没黑,赶紧让她回市里去,”说话间,他把钱塞给边上正嗑瓜子的、一个售票员打扮的妇女,“就三点这班车吧,该发车了。”
闻声,那领头的壮汉司机蓦地笑了笑,操着一口乡音朝他开腔:“这么放心啊不怕我们把她拐咯。”
“勇哥,这不是你喜欢的款,就别开玩笑了,”池戬耸了耸肩膀,分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还把梁然往身后护了护,“她跟你女儿差不多大,也就十四五岁,胆子也小,你别吓她。”
十四五……
梁然心里默默腹诽:难怪,原来是先入为主,觉得自己看起来年纪小才这么照顾的啊。
可到底还得看看脸色说话,这时候也不方便开口戳穿,她只得闭口不言。
叫“勇哥”的司机嚼着槟榔,笑了好半天,见这人是当真了,复才收敛神色,随手套了件白背心起身,“知道了,别用那眼神看我。”
“池戬,你这是又被王军收拾过了吧小屁孩子,逞什么英雄。”
“……”
池戬没搭话。
但很显然,王军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四周的气氛似乎立时变得有点古怪。
勇哥笑笑,手里摆弄着车钥匙,招呼梁然过来,“好了,小姑娘快过来,”他打趣,“你说你这眼神儿就该好点,怎么找了咱们阿戬,知不知道他多凶哦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来,送你回家了。”
这玩笑可不怎么好笑。
梁然侧头,看见池戬面色瞬沉,唇角紧绷。
她一下莫名有些……意外的,同情愤懑共情说不清楚。
可池戬显然已经习惯了,只是深呼吸,垂眼又抬起时,已经调整好表情,把梁然往那头推推,“过去吧,你有没有手机”
梁然这才想起自己“穿越”之前,无措间塞进兜里的――额,等等,2010年好像没有苹果5。
她只得收了作势要拿出手机的动作,谨慎地答了句:“算有吧。”
池戬点点头,不急不缓,像是刻意要人听到:“那跟你父母打个电话,上车就打,报个车牌号,让他们到东站接你,知道吗”
梁然知道这话的意思。
应声好,转身便往那破中巴车走了几步。
走几步,回过头,正对上池戬定定看来的视线,或许是察觉她有些不安,抱着手臂,还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怪可爱的。
梁然愣了愣,生疏地摆摆手,说“再见”。
池戬也说:“再见。”
再走几步。
临上车时,梁然又一次回头。
他还站在那。
夏风把他白色衬衫吹得鼓胀。
少年孤零零的,满面伤痕却安静温柔的,冲她提起嘴角笑笑。
“注意安全。”
他说。
梁然的心啊,就这样平白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