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2011年5月25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
梁然第三次通过一种似乎名为“时空缝隙”的介质,在未知的时间线安排下,来到了池戬人生的“命运契机点”
她反复在脑海里确认过5月25日并没有出现过任何有关池戬的重大事件,日记的相关内容也被撕毁,一时间有些不太明白自己被传送到这个时间节点的意义何在。
一边想,一边倒也跟着池戬在院落中忙前忙后——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池戬在挥汗如雨,她一要动手,池戬就先一步给解决了,实在没有她发挥的余地,至多只能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后头递递东西。
是故,她刚来时约莫上午七点多,等到池戬打水灌水劈柴甚至中途还上屋顶徒手修了个天线下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对外是大哥,对内依旧无所不能的池戬,复又钻进厨房,抱了一堆菜出来,堆在露天灶台边,从底下竹筐里抽出一块砧板。
“我能帮什么忙?”她凑头过去问,“切菜?”
池戬瞥了一眼她那一看就是从没沾过阳春水的白嫩手指。
要换了旁人,他至多赏赐一句“让开,碍事”,换了眼前人,喉口憋了半晌,却换作一句:“洗菜吧?冲冲就好。”
梁然从没下过厨,自从辛丽来了家里,连厨房都是能不去则不去,还以为洗菜是多隆重的工作,接过池戬递来的一颗白菜,便蹲下身来,把菜放在水槽中细细……搓洗。
一边搓,一边又问:“所以今天周六,你妈妈他们去哪里了呀?”
池戬给那白菜投去个难得怜悯目光。
心中忽觉好笑,以至于连沉重话题也显得轻描淡写,不过笑笑,“去看我爸了。”
那个在坐牢的爸。
梁然手中动作一顿,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便顺口接上一句:“为什么不带……”说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急忙又刹住,转而换了个说法,“你为什么不去?”
池戬正切着辣椒,刀工流畅得很,切出来细丝寸缕分明,瞧着连厚度也几无差别。
闻声,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如实答她:“我外婆很不喜欢我爸,外婆又跟我最亲,临走前让我发誓,一辈子也不准去见我爸。更何况我妈和王军每次去见他,回来都得打架,闹得很不愉快,我懒得蹚他们两夫妻的浑水乱账。”
他把自己和所谓的家庭撇得清楚分明。
梁然点点头,不再搭腔。
但提及监狱里那位,她倒隐约记得自己之前看过的池戬身世背景里,那些营销号曾经写过——大概也就是两个多月以后,2011年夏天,池戬的生父似乎就在监狱中重病离世了。
只是……对于池戬来说,远离那段父辈的历史,或许是件好事吧。
在这方面,她或许不该多管闲事,自以为正确地帮他做决定。
改变历史的决定必须慎之又慎,她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
思及此,定了定神,她复又重新开始手里那把小白菜,不再任由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思绪飞散。
可就是这样,等到自觉搓得不能再干净了,菜一递出手,她自己看着,还是感觉颇为不好意思。
毕竟那菜叶子似乎越洗越焉了吧唧似的,一看就是门外汉的做法。
瞥了一眼。
池绞尽脑汁想夸词顺带尽量不笑场戬:“洗得挺好的,挺卫生。”
虽然知道这夸奖多来自于美化后的主观感受而非客观现实,梁然却依旧没忍住笑。
等他转头过去,复才甩干湿淋淋的手捧住下巴,仰头看人。
他忙碌于灶台前,颠勺起锅颇有架势,无奈近炉火热,偶尔还得手背拭汗,白衬衫后头也晕开大片汗渍,可脸上照旧没半点不耐烦神情。
一点也瞧不出在拳场上拳拳到肉狠绝如恶鬼般气场,更别提未来的那个雨夜里,挥刀而下的果决张狂,好像比起那些个被生活磨砺出的锋芒冷厉,在烟火气里柔和了眉目,又早早懂得了生存的少年,才是他的本来模样。
她轻声喊了句:“……池戬。”
“嗯?”
他扭头来看她。
无话间,她闷笑一声,脑袋埋进膝盖,也没掩饰住恍惚间红透了的脸颊。
“没事,”她说,“……我就是叫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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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原也吃的简简单单,一荤一素一汤刚刚好,无奈饭吃了一半,住隔壁的邱建国邱老爷子“路过”,又进来送了一大碟红烧肉,平白让分量多出一截。
美其名曰“把小姑娘吓着了,专门去炒一个大菜招待一下”,两人不知道这老爷子什么想法,也不好推脱,便顺势收下了。
好不容易把咕咕哝哝爱挑剔的老爷子送走,回到桌前,梁然尝了一筷子那肉,登时脸色大变。
“不好吃?”池戬问她,“不好吃就……”
“不是诶,真的蛮好吃的,”梁然回味了一下,又给池戬夹了一块放进碗里,糖色在米粒上染开,肉香扑鼻,“这个爷爷很会做饭吧?比我在好多好多酒店吃过的都好吃。”
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像个牛鼻子老道,但竟然意外的手艺奇佳。
毫不夸张地说,放在外头五星级酒店改改卖相,绝对也能大受欢迎。
“不太清楚,他很少跟我们往来,”池戬笑笑,咬了一口那肉,也没太惊讶,很快便放下,“性子又刚,村子里就只有他敢当着王军的面骂人,之前还被王军打过,后来更不跟我们说话了。”
想来是也同样没搞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示好。
好在也不是什么值得思虑的事,梁然点点头,便不再纠结这问题。
等到折腾着,这顿饭吃完,池戬复又起身去洗碗。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要帮忙,人已经点了点不远处那熟悉的位置,“你坐那消消食就好,这里我弄吧。”
“……”
梁然瞥了一眼那些个锅碗瓢盆碟,比起洗菜切菜,洗碗看起来简直太太太太麻烦了。
是故,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她也不逞强,很快乖乖搬了小板凳坐在那大榕树树荫底下。
不得不说,这时的梁然委实有点迷茫,只能盯着池戬忙碌的背影兀自出神:毕竟,比起上次知道来这里是为了阻止池戬留下第一个案底,这次过来,她完全对所谓的“命运契机”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那些关键的改变会和谁有关:那个奇怪的老爷子,又或是他的生父,他的哪个朋友……?
正发着呆,她忽而听见厢屋里头传来手机振动的声响,一下接一下,完全不带停的意思。
“池戬!”于是喊了句,“有电话,我帮你接吧?”
他洗着碗,手上全是泡沫,也确实不好“脱身”。
见池戬点了头,梁然很快起身小跑进了那厢屋里,在最后一声结束之前,及时接起了书桌上响动不已的电话。
那头,是丁老三熟悉的聒噪嗓音,也不管谁在听,劈头盖脑就是一大通:“池哥!趁今天放假,要不要去旱冰场?……你可千万别不吭声啊哥!我跟你说,他/妈的那个杨然天天天天找我说你,比那个什么什么顾如安,比顾校花还难缠!咱们大老爷们干脆当机立……”
“你说什么呢老三!”大概是老二在边上搭了句腔,“咱老大可名草有主了,你嘴上可得把门啊。”
阿超也插嘴:“你别给池哥乱牵红线惹麻烦,到时候嫂子搞你信不信?哈哈哈哈咱嫂子,那可是一顶一的刚,那天在拳场,谁见了不犯——”
梁然扶额。
“是我,你们下午和池戬去旱冰场?和杨然?”
就是那天在公交车上看见那个黑长直吧?
丁洋:“……”
梁齐:“……”
杜超:“……”
隔着手机也能脑补到对面一时之间风起云涌的内心os。
耳听得他们不吭声了,梁然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追问了一句:“几点啊?我转告池戬吧。”
说话间,瞧见书桌边一叠崭新书本摆的不太整齐,复还伸手理了理。
也就是这么一理。
蓦地,却瞧见最底下书本挪动过后,露出来鎏金名片一角。
“是我,陈旸,老五,”那头换了个人接电话,“嫂——梁然吧?我们就是想问问池哥要不要来旱冰场玩玩,时间没个准,他什么时候方便都行。”
梁然没搭腔,只默默扯出那名片,一个字也不放过的细细看去。
“但他是不是要陪你?你们自个儿玩也行……丁洋!……就,你和池哥一起过来当然是最好了,我们一起玩嘛,难得放假。你觉得呢?反正你ok我们就都ok,以你们为准嘛。”
【——tas,kasel cheng.】
【tel:13845xx62xx】
“梁然?”
她语速飞快:“我会转告池戬,对不起啊,他那边好像有事,我先挂了,到时候再联系。”
也没等对面反应,便挂掉电话。
比起吃什么旱冰场黑长直的飞醋,孰轻孰重,她拎得很清楚。
垂眼,梁然复又看向手里这张名片,正反两面如出一辙,鎏金花体字繁琐贵气。
沉默半晌过后,她转而盯着池戬的手机。
深呼吸,再不犹豫,按着名片上的电话拨通过去。
滴声不过一秒,对面便飞快接起。
“喂?池戬。”
熟悉的声音。
“我是程医生。”
熟悉的开场白。
“之前你说要考虑一周,怎么样,现在有结果了吗?我们整个小队,都在等你的答复。”
梁然:“……”
她咬紧了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