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尽可能真诚的表述,一句耳熟的“其实”,倒抢在前头,堵住她那些难言的借口。
下意识仰头看,却只瞧见少年微微昂首时线条流畅的下颔。
他单手环在胸前,左手遥遥指向头顶一泓明月。
“跑这来也挺不错的,”他说,“从这看,月亮很漂亮,是不是?”
在这种看着狼狈不堪的场合……赏月?
她怔怔,瞧见眼前忽而伸出一只掌心缠满绷带的手,下意识双手相合拽住,便被他拉着,轻松站起。
池戬退后半步,微微在两人中间挪出些许空隙,继而在她面前蹲下身。
少年一手点点肩膀,复又指着面前一人多高、破旧墙垛,“要是原路回去和你哥撞见,不是就白跑了——咱们抄近路吧。”
“……”
“爬、爬墙?”
“是交换秘密,上去就知道了,”他回头看她,倏而笑了,“我先预支给你,换你以后告诉给我,今天没说出来的这个。”
一言半语,便点破她的有口难言,也代为掀过了这写满借口的一页。
——你不必说,我预支给你就是了。
要知道啊。
她明明曾做了两年的冷面神,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能不说话绝不说话,揣着冰山脸冷言怼遍一众要看她笑话的闲杂人等,也惯会撒谎,习惯了粉饰太平和强装冷静,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小调皮蛋和闯祸精的往事。
却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夜里,无需解释,不用借口,这少年对她说,“别害怕,要是掉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她害怕的哪里是这些看似惊险的小事,要知道上次在秦家,她可爬上过比这高多了的防盗窗。
她为之无言的,只是——
罢了。
梁然也没再扭捏,脱下运动鞋,池戬顺手接过,拎在手里。
“那我、我踩了?”
话音落下,她就此虚虚踩在他肩膀,颤巍巍攀住那红瓦,下一秒,在他帮忙一扶的助力下,猛地蹬上墙壁,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垛。
刚刚坐定,便低头问他:“那你怎么办?这边不好助跑,太窄了,是不是会不好爬?”
池戬笑笑,把运动鞋递给她,“没事。”
说话间,他单手攀住瓦片一侧,试探着原地跳了两下。
“要不我拽……”
她没说完,试图帮忙的手也只伸到一半。
池戬已早一步扶住墙垛,忽而猛地一跃,右脚竟在离地瞬间借着蹬住墙壁的借力向上,毫不费力地踏稳瓦片外沿,随即一个旋身,在她身旁“落座”。
整个过程,只有瓦片轻轻一响罢了。
梁然:“……”
“这一片快要拆迁,除了aron开的旱冰场,很多人家都搬走了,”一旁,池戬倒似乎平常得很,连大气也没粗喘一声,只借着视野开阔,指着不远处那大片大片黑灯瞎火的矮房给她看,“这边的工作比拳场轻松一点,偶尔我会带着老三他们也来参加,他们不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这边看看月亮再回家——我平时也没什么小秘密,就这一个,听起来有点怪矫情的。”
梁然没顺着他的自嘲搭腔,只轻轻晃着脚丫,闷笑一声,转开话题。
“那真要说起来,正则村好多树,房子也不高,看月亮应该也很方便吧?”
“嗯,到哪里看,月亮都是这样,只是我觉得太吵了。”
她侧头看他。
他视线不知望向何处,却难得絮叨着。
“在家的时候,我经常能听到王军半夜打……她,我看着月亮,像是看见外婆的脸,一边哭一边问我,为什么不帮帮那个生下我的女人;在学校的时候,老三老五他们都在,看了什么,想了什么,他们总爱问,可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更懒得表现——我真的,很难有自己一个人,而且累得没那么狠,还算清醒的时候,所以有时候满身是汗躺在这,仰起头一看,偶尔觉得,不是我在看月亮,是月亮在看我,竟然会觉得很平静。”
这实在不算什么愉快的小秘密。
为此,她分明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话来安慰,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沉默里,唯有池戬倏而起身。
沿着墙垛,慢慢地,他逆着光向远处走,一步一步,稳稳当当。
梁然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
许久,少年沉沉嗓音飘摇风中,传到耳边。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外婆就告诉我——”
【……见你所……见。】
什么声音?!
梁然忽而如惊弓之鸟,猛地抬眼四望。
耳边万籁俱寂,她只能看见池戬回头看向自己时,口型微动,却听不到半点除了这哑声喃喃之外的任何声音。
【见你所见、信你所见、摧毁所见。】
而池戬依旧看向她。
话音轻轻,在这四下无人的夜里,他告诉了她自己知道的一切。
“外婆说,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在某个夜里,亲手毁掉自己的人生。那天乌云密布,月亮躲在雨幕里,所以我不喜欢没有月亮的晚上。”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他眉眼:“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外婆的话——
直到那天,我点开了你手机上那个提示键。”
“……”
梁然没有给出他任何回答。
只是在耳边反复响起的嘈杂声里,捂住前额,深深地,深深低下头去。
一声闷哼。
恍惚间,在一切消散之前。
听到最后一句,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轻轻告诉——
【阻止时空对接失败,开启时间自动修正机制。】
【缓冲倒计时,时空裂缝可穿梭次数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