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未知的人生迎向我的,只有失去。
可至少你来了。
他甚至连话音也都是平静轻快。
“……我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别担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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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梁然在“过去”最长时间的一次停留,倒是难得一夜好梦。
池戬醒得早,正单手打字,同群里的老三老四一群人叮嘱着什么,听得床上响动,复才侧过脸来看她。
“这么早就醒了?”他瞥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
梁然朦胧睡意未散,只呆呆笨笨点了头,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揉眼睛——
等等。
手……?
她原是被他轻握着手,才安安分分的睡着,眼下倒不知怎么的,变成睡得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死死捂住他一整晚也没怎么挪动过的右手,抵在身前,怎么也不放似的。
太、太不矜持了!!
惊弓之鸟般,梁然登时飞也似地松了手,随即匆忙一骨碌坐起,什么起床气什么睡意,都一瞬间溜之大吉。
“我睡够了,睡得挺好的,”她左右四顾,话风跟着结结巴巴一转,“今天礼拜一,正好你,你是不是也要赶着去上学,别耽误你上学,我们现在就走?”
池戬把手机揣回兜里。
也没计较她这如临大敌般避之不及的惶恐,更没提自己刚才就和老三他们说过请假的事——毕竟,看梁然这几次的态度,他隐隐约约也感觉到,“回家”似乎是个她暂时没法解决的问题,与其让她绞尽脑汁,不如先带她去能安置的地方先休整一下。
至少比呆在诊所好。
是故,和相熟的诊所医生打了声招呼,又从昨天旱冰场展示赛拿到的丁点报酬里匀出一半付了诊费,他便领着梁然离开诊所,七拐八拐,总算绕回了她还算熟悉的那条来时小路。
但很显然,走一步看三步,关于离开诊所以后的“后续”问题,两人倒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思忖片刻。
背着自己的粉红小书包走在里侧的梁然,最终还是先他一步,如实坦白了自己的“窘境”:“其实我现在不太好回家里,有点小状况。”
见一旁的池戬点了点头,她复又掂量掂量自己的一身家当——前一次来这的时候特意去找人兑的大红钞票,一张一张点过,足足二百张现钞,还都是10年左右的,左右总不会出错,稳当得很。
这才有些底气地接续上文:“……但我有钱,我想着,其实我还挺好奇七中的,我可不可以在那附近租个房子,或者酒店什么的,虽然可能不会住很久,可也比回家好,池戬,你说呢?”
池戬捏了捏眉心,“但七中附近没有什么——”
话音未落。
两人正好拐出小巷不远,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忽听得耳后一阵匆匆脚步声,伴着一句着急忙慌的热切招呼:“等等——!那小同学,等一下!”
梁然顿住脚步,蓦地回头,正瞧见个背着休闲包、通勤打扮的高个儿男人迈着大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边走,一边从背包里掏着什么,咕咕哝哝:“太好了!真的又碰见你,是这样,昨天你是不是和一位先生在这边喝咖啡来的?”
——那个穿一身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怪男人?
梁然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高个儿了然一笑,正走到两人面前,摊开手心里皱皱巴巴的一张白纸黑字,“是就对了,这有个单子,我看是什么……呃,是什么重症病房探视申请书来的,电话拨过去又打不通,还好我记得你这个书包!你看看,这单子是不是那先生落下的?”
梁然:“……”
露出的半页纸,工工整整写着:【怀安医院icu重症病房探视申请书】。
怀安医院,重症病房。
或许是那次雨夜留下的后遗症,猛一下再看见这熟悉的一行字,带来的只有急剧涌上的不安感,令她惶然间,连接过纸页向下展开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高个儿男人还在絮絮叨叨:“我也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但想着都重症病房了,可能是蛮重要的单子,可等一天也没等到那先生回来取,还想着别耽误了,这可不就遇见你了,你看看,是不……”
他的热切话音,在撞上梁然霎时间惨白如纸的面色时戛然而止。
【申请探望:秦芳女士。】
申请人……
梁然的手指一次一次摩挲着那铅字,良久,方才侧过头,和同样看向那纸页的池戬视线相撞。
两两无话。
很显然,这日期印着的时间,2011年5月25日,池戬几乎一整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去探望的人不可能是他。
但以怀安医院的档次和安保力度,探望icu需要出示身份证和进行面部识别,且监控无所不在——如果不是真的“池戬”,谁又能真的浑水摸鱼?
那个古怪的男人吗?
许久,池戬眉心微蹙,沉声说了句:“不是我。”
“我知道——”她点头,复又转身,“那个,还有,谢谢您,我会转交的。”
向那高个儿男人微微颔首道过谢,看人开朗地挥手离开过后,梁然默默将手中的探视申请书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背后书包的小夹层里。
正好。
后天,5月27号那天,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或许,如果真的有机会,自己应该鼓起勇气去见一次……
见一次。
那个一生都困顿在命运藩篱,到死都没能够解脱的女人。
“没事,可能是搞错了,”思及此,暂且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她甚至朝池戬笑了笑,“医院假冒登记的人也不少,要是为了稳妥,我们到时候再去医院看看,让人顶着你的名字瞎弄可不行。”
她自以为说得天衣无缝。
池戬却话音一转,问了句:“秦芳,你认识吗?”
梁然:“……”
怎么会不认识。
这位,秦家“嫁的最好也最差”的女人,曾经f城风光无限的秦二小姐,后来在一场车祸里丢了双腿,从此缠绵病榻十几年,再也没有半分余力面对世界的,自己的……
“认识啊。”
她揉了揉笑得发痛的腮帮,低垂眼帘,话音温柔:“她是我妈妈。”
很久很久没见的,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