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夜时, 天公下起瓢泼大雨, 持续近半个时辰后,转成淅沥小雨下至戌正,轰隆隆几声雷响,又转成倾盆大雨,冰凉的雨水铺天盖地浇灌如注,承明殿须弥座螭首“千龙吐水”, 如湍流飞瀑,暗茫雨夜中,四五侍从高擎油伞, 冒着风雨,将一身着墨色披风的女子,送至承明殿前。
赵东林早候在承明殿外, 见女子踩阶上来,忙迎上前去,“夫人”
女子抬手揭开遮蔽面庞的兜帽,露出如月容颜,几缕为风雨打湿的乌发贴在鬓侧,面上亦沾有雨意, 双眸岑寂乌沉,静静地望着高大煊赫的承明殿殿门。
赵东林轻道“陛下听说夫人要来,正等着您呢, 夫人请”
殿门洞开, 如巨兽之口, 内里深沉无际,不知尽头何在,最终通往何方,温蘅缓缓抬脚,跨过那道门槛,走入殿中,一步步地,向那正望着笼内雀鸟衔水漱羽的高俊背影走去。
她朝那背影跪下,一字字道“臣妇兄长有冤,请陛下明查。”
大梁朝的年轻天子转过身来,慢步上前扶她起身,却不言语,只一双眼静望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方雪色薄帕,轻擦她面上的雨意。
温蘅眼瞥见薄帕上绣着的蘅芜花叶纹,一动不动,由着圣上慢慢将她面上沾染的雨意擦拭干净,由着他修长的手指,徐徐拂过她的面颊,将那几缕湿发揽至耳后,由着他手解了她的披风,眸光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
皇帝问“夫人用晚膳了吗”
温蘅轻轻摇头。
皇帝道“夫人身上的衣裳也有些湿,是想先用晚膳,还是先去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静看了身前的女子一会儿,挽住了她的手道“先用膳吧,时间不早了,空腹伤身,朕听说夫人要来,早让御膳房,备好了夫人喜爱的膳食。”
他挽着她的手,牵她坐到膳桌前,宫人呈膳上桌,膳食与在南薰馆那次一模一样,皇帝亲自为她夹菜,亦如在南薰馆时一般。
这一次,皇帝夹来什么,温蘅便吃什么,皇帝夹来多少,温蘅都垂眼吃下,皇帝在旁看着,渐止了忙碌夹菜的手,给她倒了一盅酒,她也双手端起酒盅,恭顺地饮到见底。
皇帝凝看着如此温顺沉默的楚国夫人,抬起手指,轻拂了下她柔滑微凉的面颊,她依然垂着眼沉默不动,双睫在眼下覆落青影,如沉寂的暗蝶。
皇帝问“夫人用好了吗”
温蘅点头,皇帝再问“夫人一路急行至此,衣裳裙摆都被雨水溅湿了,可要去偏殿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吩咐。”
皇帝微微抬手,赵东林立朝侍立在旁的承明殿掌事姑姑云琼看了一眼,云琼立刻会意躬身上前,“夫人请随奴婢来”
温蘅木然地起身,耳听着殿外铺天盖地的风雨声,跟随宫女走过雷电交加的明暗光影,来到西间偏殿。
偏殿之内,重重帷帘轻垂,氤氲的水汽如仙宫缥缈,置身其中,茫茫然如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视感都似被剥夺,只知四面八方,袭来几双手,有条不紊地解去了她的全部衣裳,将她扶至宽大的浴桶之中,游漾的红色花瓣,慢随流水,漾堆在她的身前,四五个宫女围上前来,梳发地梳发,抹胰地抹胰,全程不发一语,只闻伺候沐浴的哗哗水声。
浴毕,云琼恭声轻道“请夫人梳妆更衣”
楚国夫人却恍若未闻,依然静坐在浴桶中,一双眸子,也似浮满了氤氲水汽,茫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