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景溶在宫里的时候,夏天夜里热得睡不着,会跟其他宫女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纳凉。宫里看到的天跟此时的天一样,月亮很大,星星很少,便有进宫晚的人说,京城外的天能看到许多星星。
“刘祯,梁州的天上有很多星星吗”
太子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半空中的明月在她漆黑的眸子里印下一轮清光,不觉心中被击中了什么。
“嗯,我住的那座别院背靠着大山,站在那院里就能看到满天星宿。”
“北斗七星,也能看见”溶溶不识得什么星宿,光是知道北斗、南斗。
太子“嗯”了一声,“北斗七星是天上最好认的七颗星星,等过阵子你过门了,我带你和元宝一块儿出去转转,到时候不需要我指,你自己就能发觉。”
听他提起“过门”,溶溶不觉得脸上一热,“你干嘛突然跟元宝说那些”
“元宝早就盼着你能长住东宫,早告诉他,可以让他放心。”
“我只是觉得,如今不是告诉他的时机。”
太子看着溶溶,问,“你在担心什么”
溶溶默不作声。
是啊,她在担心什么或许,她在担心婚事有变,或许,她在担心又出其他的岔子,或许总之,不到她真正嫁给刘祯的那一刻,她都不会放心。
溶溶往刘祯的脖子钻了钻。
“我只是有点害怕。”
刘祯看着她拼命往自己身边靠近的模样,心中忽然悲戚。
即便在他的怀里,她还是害怕啊。
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去,下不去,生生硌得他窒息。
溶溶察觉到他的变化,仰头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太子低了头,定定看向她,终是笑了起来,“当真小别胜新婚,从前可不敢想这样的好事。怎么办我又不想送你回去了。”
溶溶低声道,“别说什么小别胜新婚,我可还没嫁给你。你若想要好事,就要说到做到。”
太子目光一动,“你在催我娶你”
若是往常他这么问,溶溶必然会反驳否认,但今日她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嗯,我希望你早点娶我。早一天娶,我就早安心一天。”
太子闻言,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
错一次就是错了,永远都错了,说再多又怎么弥补她心里的伤痛呢
溶溶没等到他的回答,抬起手,抱着他的脖子,“你知道吗自从世子去南诏以后,蓁蓁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怎么突然说起他们”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溶溶叹了口气,“世子离京前,跟蓁蓁有了夫妻之实,今日我请了大夫来看,确定蓁蓁已经有孕了。”
“是吗若是元初知道,应当很高兴。”
“那你能让世子快些知道吗”溶溶恳求道,“如今蓁蓁有身孕,眼看着肚子大了还没有名分,她心里慌得很。”
太子的眼睛骤然缩了一下。
只听得溶溶继续道“世子只顾自己快活,哪里想得到他走知道,蓁蓁会过得如此艰难。每日害喜难受不说,心里还要担惊受怕的。”
“我会派人快马加鞭给元初送信,务必让他妥善解决此事。”
溶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顿时大喜过望“我替蓁蓁谢谢你了。”
谢
那有什么可谢的不过是在赎罪罢了。
太子压低了声音“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做到。”
溶溶听着他的保证,不觉有些惊讶。
只是托他给谢元初送封信,帮蓁蓁要个名分罢了,怎么他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保证往常的他,可不像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的样子。
不过他既这般郑重保证,肯定会上心去办,蓁蓁的心愿定能达成。
前头就是梧桐巷了,太子扯了扯缰绳,将马停住,先跳了马,伸手将溶溶抱下来。
“你二哥的事,我已经同父皇禀告了,依他的性子,应当还会派人私下查证一番。过几日就会召你们全家进宫询问,你可同你那二哥说说,心里有个准备。”
溶溶点了点头,“我明儿就同他说。我二哥对这件事好像不太上心,我也不知道他纠结是怎么想的。”
“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不想要”
溶溶摇头,“跟钱没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回忆不好,二哥对认祖归宗这件事不热络。”溶溶没好意思说,薛小山是因为她才应下来的。
刘祯每回都拿她喊“二哥”这件事说她,还是在他跟前少提二哥对自己的好比较好。
“也是,毕竟他那个时候还小,对祖宗没什么感情吧。”
“刘祯,若是二哥他顺利认祖归宗了,往后他是不是要去西北了”
这阵子溶溶也打听了些威远侯府的消息,威远侯府梁氏世代替朝廷镇守边关,下辖城镇是守护中原的一道屏障。
如今的威远侯正在在西北知军,连女儿出嫁都不能赶回。若是二哥回到威远侯府,是不是也要离京呢
“你以为谁都能带兵打仗”太子轻笑。
带兵打仗,确实听起来不太现实,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那那我二哥认祖归宗后,他做什么呢”
“他可以住到侯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继续做他现在做的事也可以。”
“就这样”溶溶反问。
太子察觉到了溶溶的不满,却不知溶溶的不满从何而来。
“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总不能上书让父皇把西北的兵力都交给他。”
溶溶当然知道二哥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但听到太子这么说,溶溶忽然有点难受“那我不就是在利用二哥吗”
“这怎么是利用他原本就是威远侯府的遗孤,我们帮他认祖归宗,这是帮他的忙,他应该感激我们才对。”
“不是这样的,刘祯,不是你想的这样。”溶溶摇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是怎样”刘祯反问。
溶溶怔了怔,被他这么一逼问,方才还乱糟糟的思绪突然一下就明晰了。
“认祖归宗,难道就只是认回一个姓氏吗皇上那么重视威远侯府,难道只是他们手上有麒麟火梁家世代为朝廷镇守西北,历代威远侯都是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他们才是威远侯府真正的传承。你说让我二哥去认祖归宗,他能认他们吗”
太子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可二哥已经泯然众人矣,只能如此。”
“刘祯,若是你,你会如何”
“什么如何”
“其实你应该能明白的。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寺里,一呆就是十年,回来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你养废了,可你样样都胜过养在宫里的皇子。我不知道你在寺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我知道,你的身边肯定有人能教你读四书、习六艺,让你即使流落在外,也没有落下身为皇子该学的功课。我二哥命不好,落到了林湾村那样的小地方,统共在乡塾识得了几个字。他没有机会做一个真正的威远侯后人。”
“所以呢”
“刘祯,你帮帮他好不好帮他把在林湾村荒废的那些日子追回来”
看着溶溶眼巴巴望着自己恳求的样子,太子无动于衷,冷冰冰扔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溶溶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情、理都在,这人居然跟石头一样,油盐不进。
溶溶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转身就走。
“你对他这么好,不好。”
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发火,溶溶心知事关薛小山前程,也不跟他赌气,只柔声道,“二哥认祖归宗,那是帮我们的忙你也帮他一个忙,我们就不欠他人情了。”
“那我还了这个人情,你跟他两清了”
溶溶觉得这个“两清”听起来自己像跟二哥有什么纠缠不清似的,但见太子有松口的意思,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帮了他这一回,往后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这可是你说的。”太子一字一顿道。
溶溶努力点了点头。
太子眯了眯眼眸,思索片刻“他已经二十多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能把落下的东西都补回来。”
“没有说要补回来,我只是觉得,二哥他既然要回侯府,侯府的事情他总不能不懂吧,就算做得不如别人好,但总不能一窍不通,让别人把他当傻子。”
面对溶溶的不依不饶,太子终是应了。
“明日一早,我会先派个人过来,教他一些礼法,再把威远侯府和控鹤卫的情况说道说道,时间仓促,旁的事后面再做打算。”
刘祯不愧是刘祯,随便这么一想,立刻就把最要紧的事点出来了。
溶溶见他肯帮忙,扒着他的肩膀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爽当然是爽,然而对上溶溶心满意足的笑脸,太子心情渐渐复杂这算是沾薛小山的光受的好处吗
“你就那么高兴”他忍不住问。
“高兴啊,”溶溶想当然的回答,旋即留意到男人的脸色不对,忙补救道,“等我出嫁了,他就是娘家哥哥,他若是得了好,别人也不敢指摘我什么。”
这倒是。
若薛小山只是个花架子,即便溶溶站在自己身边,暗地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冒犯她。
太子不想谈太多薛小山的事,至少不想跟溶溶谈别的男人,便道“时辰不早了,再晚,怕元宝都睡了。”
提起元宝,溶溶立即点头催促他上马“你赶紧回去,下午他就一直说,今晚要跟你一块儿睡可别又叫等久了。”
太子上了马,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示意溶溶先回小院。
溶溶见他如此,转身去敲院门,却发现院门开着。
她回过头朝太子挥了挥手,太子这才调转马头离开。
溶溶推门进院,正欲将门闩拉上,身后有人走上前,抢先把关了门。
“二哥,你还没歇吗”溶溶惊讶。
“睡不着。”薛小山看着溶溶的目光微微异样。
“要不要我给你做一碗安神汤”
“不用麻烦,我就是坐在院里想些事。”
他并不是在院里想事。下午溶溶出门的时候说会回来,这么晚了一直未归,他放不下心,坐在院里发呆,直到听到马蹄声,才过去开了院门,谁知溶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巷子里跟太子说话。他们吵得太大声,薛小山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听到了太子对他的不屑一顾,也听到了溶溶为他的据理力争。
溶溶她怎么那么好
“一点也不麻烦,我正好要跟你说事呢”溶溶径直去了厨房。
薛小山见她坚持,便坐在灶膛前帮她生火烧水。
只听得溶溶絮絮叨叨“今日太子说,陛下已经知道了二哥的存在,想来过几日就会宣二哥进宫,还请二哥有个准备。”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准备的。”
溶溶一边把参片、麦冬、甘草扔进锅里,一边道,“明日太子会差人到家里来,会跟二哥说说威远侯府的事,进宫的事,二哥不必担忧。”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薛小山问。
溶溶点头,“不止我,祖母她是捡到你的人,我们一家人都得去。太子也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每次提到太子的时候,溶溶的声音总是特别温柔。
薛小山努力挪开停留在溶溶身上不动的目光,只逼着自己盯着灶膛里逐渐明亮的火光,溶溶的叮嘱,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眼都是溶溶的笑颜。
“啪”,灶膛里炸出了几个火星。
薛小山的目光随之一飘。
如果,他不是林湾村里的薛小山,而是威远侯府的梁慕白,一切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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