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南樵说没有新闻,甘露就猜测:
那个丢东西的人,八成是吓坏了,压着这件事没曝,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票,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赔出来的,早早晚晚,还得闹出来。
那个布兜,甘露当时没交出来,过后也不可能再交出来。
以朱一飞那伙人的卑鄙龌龊,她真要上缴,他们随口污蔑说钱少了,票少了,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还得连累沙雕爹。
人心叵测,卢南樵她都不敢全信。
正午时分,甘露终于买过了瘾,昂然走出第一百货商店的大门。
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行人、景物、房舍楼宇,白濛濛一片。
甘露急着回招待所安抚沙雕爹,婉拒了卢南樵一起吃午饭的邀请,拎着两只蛇皮袋匆匆跑了。
三条街唿唿而过,隔着老远,她就瞧见傻爹站在“新光”招待所楼下,左盼右顾,急得抓耳挠腮,一望而知是在等她。
“爸,你不在屋里睡觉,大雪天跑出来冷不冷”
“你这丫头,一大早上就跑出去,饭也没吃,晌午也不回,我还以为你被人牙子拐卖了……”
甘大海又气又急又冻,一边往手心里呵气暖和,一边跺脚刺激冻僵了的身体,目光又瞄向她拎着的俩提兜:
“这里头……装着啥”
“商店里买的毛线,回家织毛衣,也有你一套,争取过年前穿上,还给你买了绒褂、绒裤和羊皮帽子……”
甘大海乐得不行,问她钱够不够不够他这里还有。
甘露贼溜溜四下看一眼,抱着傻爹的胳膊往自己房间里走,边走边胡诌自己早上走大运,在商店门口“捡到”一张能锁边、能绣花的缝纫机票。
“有钱都难买到的俏货!我没声张,悄悄藏起来了,还把咱家之前那一张缝纫机票给卖了,卖给一个报社记者的,你猜他给我多少钱”
甘大海懵逼,半天才回神,没来得及去想“拾金不昧”,专注猜能卖多少钱。
他试探着伸出三根指头:“三十块”
甘露不屑:“三十块在咱村里是挺大的钱,在沪城算什么呀三十块只能买一个角,想买一整张缝纫机票没门。”
她兴冲冲地伸出双手,用力在傻爹眼前晃了两下:
“整整一百块!我还没说答应,那人欺负我年纪小,直接把十张大团结塞到我手里,抢了票就跑了!”
甘露可着劲地吹,说得跟真的一样。
甘大海信了,激动了,满脸亢奋,在房间里疾走几步平缓心情,懊恼自己早上咋就贪睡,没跟闺女一起去广场,说不定也能捡到点值钱玩意儿。
这大城市呀,就是好,就是好!
出门溜一圈,就抵得上在生产队里干两年……
他正迷醉着,突然发现女儿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瞬间回神。
噫!忘了拾金不昧这回事,赶紧找补:
“咳咳,闺女,这票咱私自昧下,不好吧”
“有啥不好金陵大道上人来人往,每天经过的人成千上万,失主是谁天知道这又不是在芦庄,你拿大喇叭吆喝吆喝,就有人过来认领……”
甘大海心里不踏实,犹豫着转圈。
甘露撇嘴,吓唬他:
“爸,你想啊,咱爷俩在沪上人生地不熟,冒冒失失说自己捡到一张缝纫机票,信的人说咱觉悟高,不信的人,得把咱们当贼拿了,说票是咱爷俩偷的,事后怕了才交公。”
这种糟心事,在白云公社不止发生过一回,原因很复杂。
甘大海怂了,他和女儿在沪城两眼一抹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他问女儿:“你捡到票的时候,有没有被谁瞧见万一失主找上门……
“那票上又没有写名字,离手就不能说是自己的,我捡起来的时候,怕别人发现,蹲下假装系鞋带,谁都没瞧见。”
甘露编得有鼻子有眼,自己都差点信了。
地方风俗,捡来的钱是不宜过夜的,因为钱财上附着了失主的怨咒,不吉利。
所以,甘大海对女儿快速花钱很满意,对她没有把钱花在刀刃上很不满意。
“丫头,买绒线织毛衣就算了,买的拖鞋也挺好看,鞋底也挺实用,过年你要去念书,买几支钢笔、铅笔也应该,你前一阵磕破了脑袋,买点奶粉补补也应该……那细得捏不住的毛笔、花花绿绿的颜料买一堆回去干啥咱村里又不画宣传画”
甘露懒得解释这是“精神生活”,硬说那是染布的颜料:
“价钱便宜,买点回去给村里人使,咱进城一趟捡了外财,让他们也沾沾光。”
沙雕爹不吱声了,起身要去给女儿买午饭。
甘露看看黯沉沉雪花飘飞的鬼天气,拦住他:
“我先冲杯牛奶垫着,再晚一会儿,雪停了,咱爷俩一起出去吃顿羊肉煲,明儿一早买了缝纫机,坐最快一班车回公社。”
甘露边说边去楼道口提热水,心里琢磨着明早还得进一趟商店,给自己和傻爹各买一双胶鞋。
买那种高帮的,合脚的,乍一看就像穿了双小皮靴的……美美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