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识字、又会写毛笔字的人少,写春联算个技术活,写得好的人,能出来摆摊挣钱。
知青摊主还提供纸张,红、白、黄、紫色都有,案桌笔墨齐备,有顾客上门挥毫现写,大部分是伟人语录。
甘露身为动漫宅,写几个大字没问题,跟这人比就差了点底蕴,又不想服软,冷嗤怼回去:
“我自己会写,你那螃蟹爬自己留着吧。”
“哟,小姑娘口气不小……”
甘露能动手就不哔哔,几步走到案桌旁边,提笔写了一张“只争朝夕”,用的是霹雳动漫体,笔意淋漓,视觉效果震撼,噎得眼镜知青哑口无言。
春联这东西,不当吃也不当喝,却跟黄表纸、鞭炮一样,都是“刚需”,只要还吃得起饭的人家,都要买一份回去。
原主刚没了妈,按风俗今年只能贴白纸春联,明后年贴黄纸春联,三年后才能贴大红春联。
甘露从沪城买回不少宣纸,随便裁一刀就够用,没必要在镇上浪费钱,买这种质量粗糙的白纸,更没必要花钱请眼镜知青。
出手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之后,甘露冷嗤一声,转身上了牛车,返回芦庄。
车厢不大,四个人两两分坐在车栏上,中间挨挨挤挤摆着四个大竹筐,装满了各种年货。
燕妮蔫蔫提不起精神,盯着朱一飞交给她的两提兜“彩礼”发愁,犹豫要不要赶在年前回一趟娘家。
回,怕爹妈数落,怕朱一飞使坏;
不回,怕误了弟弟的亲事。
这可是亲弟弟,他的终身大事,当姐姐的心里惦记,想亲眼看看未来的弟媳妇长啥样,相貌、品性都要过关才好。
甘大海出主意:“咱村李木匠家刚娶了儿媳妇,也是从你们燕寨嫁过来的,你跟她约好一起回娘家,一起回来,路上有她丈夫照应着,不会出事。”
燕妮大喜。
甘露心里嘀咕,却没有证据,燕家弟弟的婚事又不能耽搁,只能叮嘱燕妮一路谨慎,小心无大错,真出了事后悔莫及。
撇开零零碎碎的破事,这趟公社行很愉快,每个人都有收获,都心情舒畅。
甘大海直男癌,不耐烦跟一堆女人挤着,坐到车头上跟老驴头抽烟拉呱。
剩下燕妮、阮红菱和甘露三个女神,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话题从鸡毛蒜皮到十里长街。
甘露扭头问沙雕爹:“爸,红囤大队的人说他们那边搞‘平坟归田’运动,你听说过没有”
甘大海一惊,差点从车头上摔了下去,反过来追问女儿:
“你听谁说的大过年的平坟……多不吉利,不怕闹出事来”
甘露也只知道个大概。
那个把家私藏进祖坟的地主崽子,倒霉催滴,被贫下中农逮了现行,曝光出来以后,轰动整个堃县十四个公社。
积极分子们有样学样,连夜刨开村里狗崽子们的祖坟,多多少少,都能挖出一点东西。
据说累计上缴的黄鱼、银元之多,两个壮汉抬不动。
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必须顺藤摸瓜,断了狗崽子们最后一点侥幸。
一开始,平坟只针对那些成分不好的人家,后来又刮起一股妖风,说“三宗六祖”也是封建糟粕,祖宗太多了,挤占活人耕地,要平坟。
各种入党积极分子,各种力争上游的村干部,或自愿,或被迫,或被裹挟,一窝蜂铲平了自家祖坟。
如果白云公社也这么干,甘大海身为红牌支书,当仁不让要响应。
甘露还记得去沪城看望姑妈的时候,她跟沙雕爹打哑谜一样的“烧了吧”。
当时甘露就怀疑,姑妈是不是在甘家祖坟里藏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此刻,看着沙雕爹神色大变,坐立不安,她哪还不明白咋回事
同坐一条船,甘露不希望沙雕爹稀里糊涂翻船,自家祖坟里不管藏了什么猫腻,都要尽快处置转移了。
老棺材里藏宝,确实是一记妙招,一般人不容易想出来,尤其是甘家几代贫农,穷到根子上的人家,任谁也想不出冻饿而死一对老头老太,“陪葬”的东西金灿灿。
甘露给沙雕爹出主意:“咱们芦庄的坟地,东一片西一片,到处都是坟头,有的绝户了没人管,棺材板都露出来了,看着吓人,耕田的时候,牛马绊腿碍事,地耕得不透,就影响收成……公社真要平坟,你就号召大家,把坟地都挪到山坡上。”
甘大海长吁一口气,甘家的祖坟本来就在山坡上。
红星共和国刚成立的时候,甘大海身为三代贫农子弟,分享第一等的胜利果实,除了分到田地和浮财,还分到一副地主老太爷预备下的楠木棺椁。
一尺厚的板子用料实在,十几个壮汉才抬得起来,做工也精巧,有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甘大海用这副棺材改葬了爹娘,把他们从低洼内涝的乱葬岗,挪到半山坡敞亮向阳的吉祥地,重新立了坟头,刻了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