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一捆洋钱,烧了确实可惜,可不知者不为罪嘛,要怪就怪红囤大队的干部,有眼不识金镶玉,把洋钱当冥钱扔在路边上,还让贪小便宜的社员捡回家去。
自家闺女年纪小,见识短,心眼纯,不可能捣鬼。
甘大海自带亲情滤镜,在心里先把事情捋顺了,再走到院子里给村民说了一遍,重点强调自家的无辜冤枉: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党的政策,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我甘大海一辈子行得端,做得正,没干过一件损公肥私的坏事,我相信自己的亲闺女也不会!”
沙雕爹说得热血沸腾,围观吃瓜的村民也打了鸡血一样,拍巴掌喝彩,跺脚叫好,村干部班子包括民兵队在内,全部站出来支持他。
整个芦庄生产大队,前所未有的团结,水泼不进,刀插不进。
一群知青混在人群里,本来还想趁乱煽动,扳倒甘大海,见势不妙匿了。
甘露担心夜长梦多,看看天边已经有了一丝亮色,赶紧把家里的那辆老永久推出来,前后胎打足了气,招呼沙雕爹一起去公社。
吴碧莲也有一辆自行车,七成新,凤凰牌,双杠带车篮,是她最值钱的陪嫁,比一头大牯牛还稀罕,是她在公社文艺宣传队的时候,某一任男朋友送给她的定情礼。
从村里到公社,二三十里地,崎岖难行,骑车也要一个多钟头。
唿唿抵达白云公社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云霞漫天,撒在人身上和煦温暖,干部们也都上班了。
甘大海先领着女儿去找郭向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唏嘘着嗓子喊冤:
“郭书记,这事真不怨我这丫头……她妈夏天被山洪冲走了,她哭得天都塌了,学也不肯再去上,整天闷声不吭地躲在家里,怎么劝都没个笑脸,我都怕她闷出病来,眼瞅着过年了,家家户户都祭祖,她瞒着我偷跑到河堤上,买了一堆冥钱要烧给她妈,我操心大队的一摊子事,也没顾上管她……就闹出这么个事来,郭书记,我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你千万得给我们爷俩做主啊!”
甘大海说得情真意切,眼泪几乎要掉下,淳朴憨厚的语气由不得人不信他。
起码郭向阳信了,却没急着表态,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泡了一搪瓷缸祁山茶,递给自己心腹下属润口。
沙雕爹说了半天,渴了,也累了,水牛一样闷头喝水。
甘露要保持“小甜妞”人设,低着头装乖。
眼角却悄悄打量郭向阳,他的神色颇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半响才问沙雕爹:
“甘支书,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小丫头烧给她妈的那捆冥钱,就一定是从红囤公社流出来的那一捆也许只是个……误会”
郭向阳语气上扬,刻意强调了“误会”,眼神也有些闪烁。
甘露一怔,瞬间要get到什么,又不敢置信。
沙雕爹心眼实,丝毫没领悟到上级的弦外之音,苦笑着把昨晚王安生领着一群知青破门而入,要抓甘露的事说了一遍,语气愤懑:
“那个王知青说,是朱主任让他过去抓人,朱主任觉得露露很像埠头公社干部说的那个买主,说露露胆大包天,吞占国家几十万外汇,要抓起来严刑审问……村里的民兵不信,说他没凭没据,冤枉好人,都撂橛子不干了,王知青就领着一群插队的知青,砸门硬闯进来,大过年的……被他闹得鸡飞狗跳!我这个支书,是转着圈的丢人,脸都丢尽了!”
郭向阳一听“朱主任”就皱眉,对紧跟朱克文的“王知青”也没了好印象。
敢在大年三十晚上,闯门搅扰村支书的知青,放眼白云公社,放眼整个堃县,都找不出几个来。
太嚣张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要紧,要紧的是拿谁的“鸡毛”。
郭向阳立刻让人去喊朱克文,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
朱克文彷佛有耳报神,不等人去喊他,自己昂昂先过来了,身后跟着吴碧莲。
这朵食人花进了公社大院以后,借口说要上厕所,再也不见她人影。
甘露当时就猜她去找朱克文了,果然。
这个坏女人跟朱克文说了什么,甘露不知道,眼前只看见朱克文神色冷肃,弯腰凑在郭向阳耳边,嘀嘀咕咕汇报工作。
隐约听见他说什么“县领导”、“将错就错”、“缴获”、“指标”、“形势大好”……末了站直腰,一脸正气地摆明态度:
“郭书记,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因为一粒干屎,坏了一锅米汤,县里的领导日子难熬,好不容易做成一件露脸的好事,还上了报纸,不能因为两捆说不清来路的冥钱,就功败垂成……你觉得呢”
……
甘露恍然大悟,蓦然看向吴碧莲。
这个女人太奸猾,利用她和沙雕爹打头阵就算了,还把县里和两个公社的干部也算计了!
好一招金蝉脱壳!
好一招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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