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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同绳蚂蚱

互相佐证,燕妮确定是田国梁的未婚妻。

这个基调定下,燕妮爸妈和朱一飞就被动了,在这件事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燕妮妈审时度势,把所有过错都揽到她身上,说自己贪图朱家给的彩礼,一女两嫁,瞒天过海,朱一飞是被她诓了。

她这话,也就哄哄闭着眼装睡的人。

去年腊月,李得魁设局捉燕妮和沙雕爹的“奸”,捆了两人押送公社,朱克文当时在场,他肯定是知道燕妮和田国梁的关系的,当叔的知道,当侄子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朱一飞躲在芦庄村头要掳人,在供销社诓燕妮拎走彩礼,随行都有一串狐朋狗友,这些人也被一一传唤到公社。

一开始,他们还嘴硬包庇朱一飞。

被中校军官晓以利害,又处置了为首的领头羊以后,都学乖了,麻溜地交代实情。

朱一飞霸凌妇女,证据确凿,还要被扣一顶“恣意妄为、飞扬跋扈”的帽子。

这帽子他一个人扛不起来,直指朱克文,“衙内”嚣张,根子在爹娘靠山嘛。

朱克文不服,咬定自家侄子就是按照民风乡俗,明媒正娶一个媳妇,给了彩礼,立了婚书,手续齐备,不能把燕家母女的内讧分歧,推到他侄子身上。

“田国梁是义务兵,服役期间不能结婚,否则就是违反军规,燕妮跟他不是夫妻关系,不受法律保护,燕妮的户口一直在娘家,她爸妈从不承认田国梁是女婿,当她是个没出嫁、没婆家的女儿,把她另嫁给我侄子,结婚日期都定了,要追究责任,也先追她爸妈身上,我侄子是受害人……”

燕妮妈不知为何,居然默认了朱克文的说法。

父母干涉子女婚姻,在这年月情有可原,罪不至刑,批评教育为主,朱一飞霸凌军属的罪一旦坐实,后果严重。

站在朱克文的立场,自家侄子就是喜欢上一个漂亮姑娘,拎着彩礼,带着媒人,登门跟她的封建思想父母提亲,一切都按乡风民俗走,婚事近在眼前,侄子一时冲动,想跟姑娘把生米煮成熟饭,自自然然。

中校军官冷笑,指着姚芸反诘朱克文:

“自自然然那你侄子为什么要找这位姑娘演戏骗人”

“演不演戏,是我侄子的事,他爱燕妮,不想刺激她,真要说委屈,我侄子才最冤,明明是自己花了大钱定下的媳妇,天天住在旁人家里,给别人当假媳妇。”

军区随行过来的一位女军官,气愤这对叔侄的狡猾,怼朱克文:

“就算燕妮是你侄子定下的媳妇,这还没过门,就欺负人家,往野地里拖,也是犯法。”

“我承认一飞这么做不妥当,但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讲法律也得讲实际,已经订了婚的小年轻,一时冲动,只要男方最后把姑娘娶了,都没事,我们已经跟燕家协商解决过了,还拿到了谅解书……你们是大军区来的,比我见多识广,比我了解法律政策,别吓唬我,别跟我提什么霸凌军属,这里没有军属,只有我侄子和他的未婚妻。”

女军官惊讶朱克文的无耻,反诘:

“未婚就不是妻!燕家的姑娘,还没真嫁给你侄子,他敢做出不要脸的事,就要接受法律制裁!”

朱克文针锋相对:“这位同志,你说的很对,未婚就不是妻,在我侄子这里是这样,在他田国梁那边也一样,你们不能一样人,两样待遇!”

……

事情僵持不下。

朱克文玩起“捆绑渡河”,把自家有罪无罪,跟燕妮爸妈紧密捆绑,要活一起活,要沉一起沉。

咬定了燕妮是朱一飞没过门的媳妇,“霸凌”就事出有因,就能大事化小,一娶撤案。

就算不能撤案,也要按普通霸凌未遂案件处理,不能被扣一顶霸凌军属的大帽子,那能活活压死朱一飞。

军区过来的人抽丝剥茧,雷霆手段,先把燕妮娘打成“暴力干涉子女婚姻自由的封建家长”。

指斥她为了一己私利,一女两嫁,诓骗天价彩礼,导致极为恶劣的后果,又屡次公开诋毁辱骂军官女婿,破坏军民鱼水感情,批评教育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挽回恶劣影响,为了捍卫军属权益,责令地方机关依法追究她的刑事责任。

要入刑。

哪怕她已经把朱家的彩礼全部退还,还拿到朱家老少亲笔签名的谅解书,甚至还有燕妮这个“受害人”亲自出面说情,依旧被从严,拘役一年半。

燕妮娘倒下了,朱一飞这个同绳蚂蚱也飞不走。

朱克文上蹿下跳,死咬住侄子是封建家长包办婚姻的“受害人”,是被燕妮娘坑了,他霸凌未遂,事后积极赔偿受害人的各种损失,认错态度好,要求从轻发落:判三缓三。

判三年刑期,缓三年执行,朱一飞只需要背着一个“罪犯”的名头,不需要真的去蹲班房。

石城军区过来的人嗤之以鼻,不承认霸凌案“事出有因”,认定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诡计,认定朱一飞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这种下流办法,逼迫受害人屈从。

朱克文的努力,也不是毫无成效。

他胡搅蛮缠&据理力争之下,燕妮的“军属”身份被模糊了,朱一飞的“未婚夫”身份也被适当采信了,从轻发落,判刑五年,同时被供销社系统除名。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朱克文气得捶胸顿足,冲进军区来人住的招待所,毫无风度地叫嚣:

“你们这是颠倒黑白!是欺压良民百姓!我侄子还这么年轻,一辈子都被你们毁了!都被田国梁坑了!”

中校军官面色不变,冷嗤怼他:

“朱副主任,请你控制情绪,不要无理取闹,明明是你侄子伤害了田排长和他的爱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侄子怎么伤害他们了伤害他们的人,是他们自己的亲娘、丈母娘!我侄子是冤大头!”

朱克文咆哮,从没有这么失态过。

中校军官却不以为然:“所以,燕妮的母亲被判处拘役一年半,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你侄子也一样,挨打要立正,受罚要感谢政府。”

朱克文气笑了:“我侄子又没真的把燕妮怎么样,又是她名分上的未婚夫,判三缓三,难道还不够惩罚那点错误,非得押着他去做牢”

“五年而已,他很幸运了,如果不是考虑他未遂,又占了那么点道义,就不是判五年,而是判十五年,是吃枪子!”

中校军官语气淡然,气得朱克文摔门而去。

白云公社其它干部,郭向阳以下,为了避嫌,为了朱克文的颜面,都没有踊跃出头配合,让卢南樵负责安排军区来人的起居住行。

镇压了朱一飞,只是一道开胃菜,接下来要调查的问题,牵扯更大。

中校军官这一行人的主阵地,也从白云公社大院,暂时挪到芦庄大队部。

沙雕爹身为支书,鞍前马后,殷勤周到,对军区来人给自家表外甥撑腰做主的事极为满意,吃、喝、住都按芦庄最高标准。

中校长得魁梧峭拔,眉目英俊,喝着今年刚摘下的野山茶,漫不经心地问沙雕爹:

“甘支书,田排长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村子”

“这个月二十一号,后半夜天还没亮,他就套上队里的牲口,赶去公社坐长途客车,按时间算,吃晌午饭的时候,他就能到你们军区了……”

沙雕爹问什么答什么,还不忘给田瘸头加感情戏:

“罗同志你是不知道,田瘸头就国梁这一个儿子,那是命根子一样,听说儿子被顾家人发配南疆,没几天好活了,当场就急疯,大半夜冲到山上给自己垒坟,回来就收拾行李,去你们军区喊冤。”

中校姓罗,叫罗崇前,年纪比沙雕爹小三岁,平易近人,很能跟村民打成一片,跟傻爹也很有共同语言。

他随口又问了沙雕爹几件不起眼的小事,时不时还翻开一个笔记本,悠哉地不像是来调查冤案,像是农家乐三日游。

甘露在一旁陪着沙雕爹,跟进案情进展。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发慌,总觉得这位罗中校深不可测,看似闲聊的那些琐碎话,仔细想想都有深意。

半下午的时候,甘露终于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罗崇前随手指着甘家院门上的春联,问沙雕爹:

“甘支书,怎么贴白纸春联啊家里有亲人过世了”

甘露脑子一轰,瞬间醒悟,赶在沙雕爹开口之前呵呵:

“是啊,罗中校,去年夏天的时候发山洪,我妈为了抢救生产队的财产和其它社员,去世了,按风俗家里只能贴白纸春联,我们家没人会写大字,在河堤集市那边找卖字的知青写的,价钱挺公道,就不知道写得咋样,乡下人不讲究,贴了图个气氛……”

她边说边看向沙雕爹,目露凶光:

“爸,是这样的吧”

甘大海再沙雕,被女儿教育这么长时间,耳濡目染,脑回路不像从前那么一根筋,下意识地附和女儿:

“对……对,春联嘛,其实也算是‘四旧’,随便贴贴,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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