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南樵耍赖的样子, 甘露很少有机会见到,今天开眼了。
“盘”干他的头发,她懒洋洋地溜回床头,捧着一本《样板戏图辑三》翻看。
这一辑解析的是《红色娘子军》,芭蕾舞剧,艺术形式别致,有趣,她穿剧以前没见到过,看得津津有味。
卢南樵也凑上来瞄几眼, 对书没兴趣,对看书的人有兴趣,把甘露捞起来抱在怀里, 狠亲几下。
甘露没提防, 手里的书跌落在地上,心疼地埋怨:
“这是我好不容易借到的,珍藏版!”
卢南樵好笑:“看这个干嘛,你喜欢芭蕾舞还是喜欢娘子军”
“都喜欢。”
她本来还想去市图办一张读书卡,借一整套的芭蕾舞《图辑》,抱回来慢慢看, 现在凉了。
卢南樵看她怏怏撅着嘴的模样,好笑:
“都喜欢啊纸片人看着没意思, 回头我陪你去剧院里看”
“真的”
她那天路过红星芭蕾舞剧院,想买一张票进去看看,被门卫拦着好一顿奚落, 才知道那儿的票不公开对外出售,想进场看剧,先要有门路拿到“赠票”。
甘露忿忿吐槽:“那俩门卫,比黑炭还凶,鼻孔朝天,看我们几个要买票进场的人,像看见癞皮狗一样,还推倒一位老大爷,可气人了。”
“你跑到那种地方买票,肯定要被人笑话,剧院的票,尤其是有名角出演的芭蕾舞剧,一票难求,我妈有时候都不一定能弄到,你以为是电影票,掏钱就有”
就算是电影票,首映式、前三场也轮不到普通人买。
这个道理,甘露回来就想明白了。
什么都缺的年月,物资匮乏捧高了粮票、布票、食品券,文娱匮乏捧高了影院、剧院、图书馆,注定只有少数人能享受到。
她一个小村姑,不在服务范围内。
想买票进剧院,除了好奇,还因为甘金花。
姑妈是昆曲名伶,戏唱得那么好,现在不准唱了。
甘露想哄姑妈开心,带她一起去看几场芭蕾舞、样板戏,看看新时代的同行们,碰了一鼻子灰。
房间里,卢南樵听完她抱怨,屈指刮她的鼻子,左一下,右一下,刮完了还揶揄她:
“好了,灰已经没了,你想去看戏没问题,但你姑妈身份敏感,不适合出现在芭蕾舞剧院里,能坐在那里看剧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见到她……可能会有风波,你也要懂得避讳,明白吗”
甘露必须得明白呀,整个人都蔫了。
卢南樵凑到耳边,舔了几下,看她没反应,哄她:
“傻丫头,今天先陪陪我,回头我陪你去剧院里看芭蕾舞,就下个月,八一的时候,会有几场红色汇演,怎么样”
甘露还没说答应,已经被他抱起来飞一圈,一起摔到床上。
晕淘淘刚回过神,一个大木盒递到她眼前:
“看看吧,好东西。”
卢南樵卖关子,甘露也好奇,接过来仔细看。
木盒两尺长,一尺宽,入手沉重,雕工简素。
她以为跟上次的“伴手礼”一样,是送给自己的小礼物,开心地掀开。
没有期待中的惊喜,只有一排银白色的耳刷、鬓刷、挖勺、羽毛、斜切刀、小锉刀……大小长短不一,用途不一。
甘露看得两眼懵,问卢南樵:
“这是……什么”
“盘我的工具啊,你不是总嚷嚷要盘我嘛,开始吧。”
卢南樵说完,无赖地把她挪到一边,自己大咧咧躺在床中间。
甘露嗤他。
仔细打量木盒里的工具,一溜二十多件,并排插放在一起,小而精致,纯银材质,手柄都是墨绿翡翠磨制,攥在手里清润剔透。
以甘露的见识,勉强能分辨哪些是挖耳用的,哪些是修甲用的。
翻开夹层,下边还有一整排的工具。
玉挠、玉锤、梳子、篦子、滚手、磨石……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也想不出用途,蹙眉奚落卢南樵:
“小卢主任,外边正在搞运动,反对享受风,你这是顶风作案。”
卢南樵不接受批评,塞给她一个指甲钳,自己像橘猫那样四爪朝天地躺着,等人伺候。
甘露惦记着看芭蕾舞的事,一边气鼓鼓替他剪,一边怼他“腐化堕落,奢靡享受”。
“小丫头,你扣帽子的本事真行,还敢提奢靡享受,你去玻璃厂闹一回,龚菁已经被斗了三回,想知道怎么斗她的吗”
甘露心虚,讪讪:
“怎么……斗”
“让她穿上冬天的棉衣、皮鞋,就是去你们村穿的那一套,戴上金首饰,打着黄纸伞,站在台上背诵老三篇……”
只要p斗会还没结束,她就得一直大声背诵,嗓子都哑了,劈了,说不出话了,干张着嘴还得背书,否则会有更大的暴风骤雨。
甘露惊呆。
这城里人就是会玩,心眼甩贫下中农三条街。
看看人家这整人的手段,不打,不骂,不撕,和和气气,就让你穿戴整齐,背背老三篇。
外甜内苦,有苦还说不出。
现在是夏天,穿腊月的棉衣皮鞋,会场上一站几个钟头,汗流浃背,捂一身痱子。</p>
打伞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