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本想来找儿子,在院门口看见这一幕连忙闪身躲避,他背靠在墙上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卫枭从前住的小院,院子里的摆设一如往昔,其实也没什么摆设,院中很空,卫枭念旧,连树上落下的枝条也不肯扔,都捡起来放在一处。
他走进小院,坐在了卫枭常待的槐树下,头靠在树上,听着小院里连绵不绝的蝉鸣声。
半响,他低喃出声:“莺歌,你看到了吗枭儿现在有喜欢的人了,他心里的伤会好的,会开心起来的,你安心走吧,从前种种,是命途使然,我们都有错,又都没错。”
他双眼微红,叹息道:“我知道你苦,我这辈子一心为了大梁江山,到了最后,谁也没对得起。”
他捂上眼睛,眼泪却从指缝间滑落下来,胸口涌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再也压制不住。
卫鸿咳嗽一声,带出了殷红的血,有几滴滴落在他衣襟处,染红了一片。
他闭目靠在树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去擦嘴角的血。
卫束送走客人后,到处寻找卫鸿的身影,终于在小院找到了他,可他也看到了,卫鸿的境况并不好。
“大哥,你没告诉我,你的旧伤已经这般严重了。”
卫束气冲冲上前质问,他拽起卫鸿的一只手臂,“我请大夫去,你回去等着。”
卫鸿摇头,他脸色苍白,却依然笑着,“没用,能活到今日就是老天爷眷顾,他若愿意再对我好一点,便可让我活到卫枭成亲生子,到时我死了也值得。”
两个女儿自有元嘉郡主庇护,唯独卫枭,除了他这个无能的爹,一无所有。
卫束不信:“怎么没用金陵城的大夫治不了你,那就去南越请巫医,你就这么放弃了,卫枭还年轻,黑水城的二十万精兵只认你,你死了,他们会不会听卫枭的,你想过吗”
卫鸿嘻嘻笑着:“不是还有你吗”
卫束不知被他戳到了哪个痛点,骂道:“我不管,当初你捡我回来时,说让我过好日子,我这十多年跟着你征战沙场,没有一天过的安生,到头来你还让我帮你看孩子!”
卫束眼睛通红,说到最后便哽咽了。
卫鸿撑着树干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能者多劳,你多担待些。”
“行啦,我也没说就要死了,等过两年我能出京了,就去趟南越,如今金陵城里的大夫真的治不好我。”
卫束认定了他有想死之心,现在他说什么都像是敷衍、托词。
卫鸿无奈,劝道:“我真的去,等卫枭成亲了,陛下放人,我就去,你尽可以盯着我。”
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卫束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他这一生最绝望的时候,那年他们中了北狄的暗算,卫鸿重伤濒死时,拉着他的手要他发誓,这辈子对卫枭不离不弃。
他那次命大,碰上一个古怪的老神医,勉强保住了命,然后就说什么也不听,拖着未愈的伤回了金陵,把还不到十岁的卫枭带到了战场。
他说莺歌给他托梦了,卫枭孤僻寡言在王府处处受人欺凌,果不其然,他回去就发现莺歌死了,只留卫枭一个人孤独的活在那小院里,他见到那个孩子时,他已经满身防备,浑身长满了刺,所以他决定带他离开。
卫束每每想到从前都觉得卫鸿这个人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像一座山峰,守卫在大梁与北狄的边境,渐渐也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说这些了,客人都送走了吗”卫鸿捂着胸口轻轻咳嗽几声。
“送走了。”卫束终于冷静下来,道:“我来找你问问,那金鳞甲怎么处理,真不是左执在给我们下套吗”
卫鸿凝眉道:“不好说啊,左执这个人心机颇深,我不太了解他,不好下定论。”
“况且……”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知道莺歌的身世不简单,她是姜国人,或许与左执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两人对姜国摄政王送来的金鳞甲迟迟拿不定主意,便决定暂且放下,等过了万寿节再说。
卫枭带罗悠宁看过瑾院的布置,送她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靖国公府的马车,等马车走远后,他转身之际,又感受到了那股窥探之意。
连续好几日,都有人在暗中跟着他,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他观察了几日,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姜国勇士。
起先他认为这些人是来抢回射月的,奈何等了好几日,也不见他们动手,倒不曾想,如今他们就潜藏晋王府附近。
卫枭双目微眯,转身出了晋王府,他在街上走着,发现那些人很快就跟上来,他一闪身,拐进一个小巷。
这条窄巷里空无一人,四周寂静,隐在身后的脚步声无所遁形。
卫枭冷眸中闪过厉色,见前方有一座柴堆,便急走两步,绕过柴堆,翻身跃到墙壁另一边的住家里。
跟踪的人走过来,发现人消失了,吩咐手下去找,自己则等在这里。
卫枭冷冷勾起嘴角,轻巧的翻了回去,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人身后。
左朗身心俱疲的给自己扇了扇风,正感慨卫枭太不好糊弄,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他没回头,汗毛竖起,听身后的少年冷漠的问道:“在找我吗”
左朗回头,少年嘴角残忍的一勾,他这次没动刀,五指成抓掐着左朗的脖子,同时用脚将他扫倒在地。
他按着左朗,不带感情的问道:“你不还手”
左朗被他掐住脖子,没法说话,摆了摆手,等少年的手松了一些,他艰难说道:“我……打不过你。”
卫枭冷哼一声,放开他站起身,冷冷道:“你们姜国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今日虽然不在前院,但也听说了姜国摄政王给他送了礼,还是万金难求的金鳞甲。
“我卫家不会背叛大梁。”
他从小性子阴沉孤僻,但跟在卫鸿身边多年,他知道他守住大梁江山有多不易。
左朗拍拍身上的灰,说道:“你误会了,我们王爷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见你,你……”
卫枭转身便走,左朗还要阻拦,他已然亮出了刀。
“再跟着我,就让左执来给你收尸吧。”少年声音冷如寒冰,他始终认为左执是想以他为突破口,陷害他们卫家,从而瓦解大梁的战力。
左朗没敢再跟着,他算是明白了,原来那日在樊宅,还是这少年最温和的时候,如今他身边那小丫头不在,他就跟个煞神似的。
等少年走了,他终于敢大声喘气了,摸着自己的脖子,瘪了瘪嘴。
“这性格,要说不是亲的,谁能相信”
第二日,卫枭没出府,等来了上门解释的仇震,前厅里,仇震盯着自己的脚尖,坐立不安道:“大哥,我真没说出你的身份。”
樊老板来找了他好几次,左朗也来找过,他全给了编出来的假话,可姜国摄政王也不是吃素的,凭一个“卫”的姓氏,再查一查,很容易就找到了晋王府。
卫枭微微皱眉:“我知道。”
“黑鹰寨的人有不少就在金陵城里,你让他们暗中留意姜国使臣的动静。”
仇震点头,卫枭又说道:“不只是姜国使臣,黑水城传来消息,北狄王族派了一伙人潜入我大梁,意在行刺。”
卫枭话落,仇震的脸色凝重起来,北狄派了刺客,可他们此时躲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多事之秋,闷热的天气也挡不住人心里的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