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哪怕此时只有他们俩,甘砂还是下意识做了过来的手势。
游征走近到吊床另一侧,洗耳恭听地略作俯身。甘砂还在酝酿,他玩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今天不是你生日。”
“……哈”她干笑眨眨眼。
“……真的假的”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甘砂说,“不过哪天不都一样,我挺开心。”
游征摸着吊床边缘的绳结,不知在想什么。
“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会把小孩的生日往后挪三个月”甘砂说,“不是考你,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游征定定看着她。
甘砂给他特赦,“什么假设都可以,我不介意,说出来听听。”
“有人喜当爹了。”
“……”
游征低声说:“你让我直言不讳的。”
甘砂低下头,看着网眼下面黑qq的土地,自嘲道:“确实可能呢。”
她滑下吊床,向前几步忽然起跳,腿踩蹬支柱根,双手高举攀上一根横出的树枝,双腿翻勾其上,松开两手稳稳倒挂下来。
游征吃了一惊,问:“你干啥呢!”
“冷静冷静。”上身穿的依旧是两件套,里头白色贴身背心,外面短袖牛仔t恤滑下来,她悄悄背过手把衣摆插进后腰。幸而头发成髻,没有散落。
游征抬起吊床从底下穿过,甘砂吊的树枝较高,垂下来脑袋几乎和他持平。
“你这身本事跟谁学的”
“我爸。”甘砂说,倒立又面目模糊的游征看上去像个陌生的巨人,还不如声音有熟悉感,能给她带来更多抚慰。她干脆闭眼,迎接黑暗的簇拥。“我爸是个武术教练,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
“难怪……”
“不像女人是吧。”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像女人。”他罕见地一本正经说。
“得了吧,当面不承认,背后不知道怎么编排。”甘砂说,“打我在道上冒头起,那些臭男人明面叫我声 ‘姐’,暗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男人婆’。”
游征略一挑下巴,“我证明给你看。”
甘砂好奇睁眼,也就在这一瞬,黑影逼近,明明树下月色暗淡,男人笔挺的鼻梁、深邃的眼却忽然立体在眼前,额头感到一线潮热。
她腿一软,忙弓腰而起,扶着树枝、抽出双腿跳下。脑子还懵懵懂懂,反射性要挥手过去。
游征立刻后退一步,牙痒痒地笑:“我就知道、你要打我。”
那只手僵在半空,打出不是,放下也不是,不尴不尬的。
游征伺机转身,往院子方向去,两根肘拐撑起来,跑得比蜘蛛精还飞快。
“……我不打你。”
游征身形一顿,回首后望。
她的哭笑不得里溢出异样甜蜜,化为无法掩饰的莞尔:“我真不打你。”
“要不你礼尚往来一下”
“……”甘砂又遭拐弯抹角调戏,气急之下提足追击,然而走为上策的蜘蛛精已经消失在小门后。
甘砂追到屋里,也不见游征人影,卧室门紧闭,大概是躲进去了。她扶着楼梯起步柱那颗圆球,轻轻拍两下,仿佛那是什么小动物的脑袋,转身上楼。
三楼图图房间亮着灯,但房门紧闭,甘砂回到自己那边。客房家具只有三样,衣柜、床边桌和床,今早出门前被铺叠得整整齐齐,床边桌上东西收进抽屉。于是屋里出现的微妙变化,甘砂立刻留意到了。
床边桌上多了一根发簪,凤凰头上木纹细腻,丝丝如羽毛游动,古朴而不张扬。甘砂拿起来闻了下,天然的原木香气,定人心神,可惜不懂什么木材。
她轻轻握在手里,想起昨夜为阿尔法刻墓碑的人。
洗了澡,甘砂从阳台探头俯视,果然有人在躺椅那占山为王。她把头发盘起,手指在扶手上点动跳跃下了楼梯,往山大王那晃去。
不知前头谁在那逗留,躺椅边摆了一张四脚凳。客厅灯光透过窗户溢出来,和月光混合一起,照亮空旷的小院。甘砂坐过去,叠起双腿,脑袋侧向远离游征那边,发髻朝着他,问:“好看吗”
游征慵懒地掀开眼皮,闷哼一声,“马马虎虎。”
甘砂抽开发簪,半干的长发垂落,她习惯性晃了晃脑袋,青丝柔顺,如海藻般灵活摆动。她两指夹着发簪转动,看着他笑道:“人马虎还是东西马虎”
游征对上她的眼,甘砂此时的笑称得上细腻、纯粹,可能有一丝小得意,但全然没有刚才的恶作剧,是种叫他难以抗拒的别样温柔。他的笑容里有认栽的妥协,也有心甘情愿的臣服。
“我马虎。”
甘砂低头瞧手里的发簪,轻声说:“我觉得还行。”
“是么。”
游征忽然欠身,捡起她搭在膝头的右手,握紧,拉过搭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甘砂愣了愣,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手掌比一般女人的大,常年练功也相对粗糙,可被游征的手紧紧包着,奇妙的情愫流过心头,觉察到他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同时,也生出一丝可以依靠的遐想。
屋里玄关出忽然传来人声,是aj从客厅出来跟里头的白俊飞道晚安。
甘砂还没反应过来要挣开,aj往这边掠了一眼,却立马像见鬼一样,飞也似地咚咚咚跑上楼。
游征高深莫测地笑笑,甘砂后知后觉要挣脱,那边反倒抓得更紧,索性放弃了。
“你的 ‘三个月’冷静完毕了”游征问。
“啊……”甘砂反应过来,“马马虎虎吧, ‘三个月’可以藏的秘密很多不是么,存在很多种可能性……”
“‘三个月’会让你变成不同的人吗”
甘砂微微抬头。星星几颗,稀疏缀在深蓝的天幕,给夜添上几分愁人的寂寥。
“可能吧,应该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甘砂苦笑,“起码我不会是在道上混的 ‘甘一刀’,不会是抢劫未遂的女悍匪。”
游征坐直,轻轻拽了下她的手,“你不认可你正在做的事”
“并不是……”
甘砂想起她爸爸,章格从小就跟她说,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她做到了一半,她拥有章格那行初级身份,却无法达到他的层次。不仅如此,反而越混下去,职业轨迹越像另一个人。如果两个男人的身份调转过来,那人应该一开头就不允许她重走他的老路。
甘砂挤出一个笑,“但是,我虽然是 ‘甘一刀’,也没真一刀把人命根子切了;我虽然是女悍匪,拿不到赎金我也没把你撕票。比身份更能约束人的是人的内心,不对么”
“嗯……”游征平平应了声,眼中寒光闪过,攥紧她的手,“‘比身份更能约束人的是人的内心’,你这话从哪听来的,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