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摊开的手伸到白俊飞眼皮底下,掌心白皙,上头搁着一只怪异的怀表,没入表心的子弹让它看上去像个被诅咒的异种。
“有没办法帮我辨认子弹来源”甘砂说,她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十里村回来,里面包括她修复信箱锁叶的时间。
在气头上踹坏了锁,要走才反应过来那是小院主人的财物,她有责任保护好。她敏感到容忍不了属于游征的东西损坏半分,好像那破坏力会间接施加到他身上,可潜意识却认为,唯一能动手的人只有她自己。
甘砂反思自己占有欲的强烈与诡异,像小孩死死护着玩具,别人不能动,转头自己却不好好爱惜,随便摔打。他们相识不久,两人间刺探多于亲密,怀疑胜于信任,此种情况别的情侣多半貌合神离,或干脆拆伙,他们选择撕破和平表象,偏偏心底仍渴望重归于好又不得其法。先前无法,在于内心架设的那道无形的墙,如今又多一堵有形而高耸的石墙,比阴阳两隔好不到哪去。
黄昏的屋檐下,白俊飞坐阶梯上,拿过怀表仔细打量,子弹凹陷的姿势像蒸米糕上面的一颗红枣。
“艺术啊,”他顺势按了一下开关,无果,怀表已被子弹钉得合二为一,“谁的”
甘砂也坐过去,“找aj那晚它挂在游征脖子上,那人射中怀表。”
白俊飞一点即通,反复摩挲光滑的表面,“我问怀表哪来的”
那边顾左右而言他,“先打开看看吧。”
“我得找点工具。”白俊飞起身拍拍屁股往屋里去,不多时拎出属于他的那个双肩包,里头常年塞一本笔记本电脑,是以比她的大些。好一阵搜索后,白俊飞掏出一把美工刀,贴着怀表缝隙割进去,样子跟撬开一只生蚝差不多。
“变形了,太难搞。”白俊飞自言自语着,又换一把小钳子,夹着子弹屁股往外拔,霎时又变成街头牙医,捣鼓一颗不配合的蛀牙。
好一阵忙活后,子弹有松脱迹象,他使劲一下子拔了出来。甘砂迫不及待拿过他掌心的怀表,轻巧打开了。
哎。
白俊飞探头瞧了眼,轻轻叹气。钟表一面已然损毁,另一面照片夹层也难以幸免,倒掉玻璃碴子,看样子照片给高温烧得只剩细细的一轮残纸。
甘砂拿手指去抠,无奈指甲不给力,或是太急躁,几下不得其法。
“我来。”白俊飞看不下去,拿回以美工刀一挑,整片残纸送到甘砂眼底下。
甘砂以掌心好生托着细看,纸轮内圈烧焦,剩下的只辨认出大概属于黑白照片。
“yoyo的宝贝好像没见过。”白俊飞仍在怀表的来源上执着。
甘砂说:“你觉得会是什么照片”
“看样子这表有点年头了,应该不会是自带的示范照片,一般人会放合照或独照之类,看物主的身份,”白俊飞头头是道分析,“如果是位女士,有可能放和爱人的合照,有孩子的话――”
孩子似乎是个敏感点,白俊飞忽然刹车,怪异又谨慎觑了甘砂一眼,后者回视他,冷静道:“说下去啊。”
白俊飞却回到子弹上,钳子夹着给她示意一下,“我帮你研究一下,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目测这就是一颗很普通的子弹,要是上面有身份标识,估计对方也不会用了。――不过这人枪法也太神了吧……”
甘砂嗯了一声,并无多大意外,把残纸塞回怀表合上,注意力仍回到表面。
白俊飞仍不死心,神神秘秘压低声:“到底谁的,偷偷告诉我。”
那边只抛给他一记惯常的瞪视,从阶梯上起身,“好好研究你的,我晚上出去一趟,不用给我留门。”
白俊飞仰头,面色一肃,说:“去哪”
甘砂并不停留,只略略抬手作别。
“你也别怨yoyo什么计划也不告诉你,你瞧现在,我们好歹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也藏着掖着屁都不多放一个。”
甘砂顿足,转身,抓着怀表的手举了一下,“也许这是个新线索,我有把握了再告诉你。”
“都他妈一个论调。”白俊飞觉着可能真没法让她挤出更多,闷闷低头研究那平淡无奇的子弹。
甘砂琢磨他前一句话,无法反驳,但衡量之下,仍是不多说什么,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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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概念抽象也具体,比如甘砂眼底下这套三居室,就是她曾经的家,可深层意义上,它已经退化成一套房子,而不再是完整的家。尤其眼下空无一人,虽整齐干净,少了人声跟荒居无异。
夕阳褪去,余热未散,甘砂没开灯,迷你手电咬在唇间,从主卧开始翻找。
甘平莹刚失踪那会,她曾暗中潜入过一回,对物品的摆设位置大致有印象,时隔大半年,房间格局与上次看到的毫无二致,甚至物品大致摆放也没有挪位,章格也许并没把她当贼防着。
上回就是在此地被逮个现行,虽然小时候有过数次暗潜乱闯的经历,自长大懂得尊重隐私后,这还是第二次进父母房间。
结果一无所获。
书房也搜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仍是徒劳而归。冥冥之中似乎佐证了她的假想,甘砂手中捏着开锁的细铁丝立在书桌旁有点无措,以至于熟悉的开门声响起时,她已无多大反应,只是熄了手电,简单把铁丝拗弯,边塞进牛仔裤的屁兜边走出去,姿势像少女时臭美把两手塞到屁兜里。
“爸爸。”甘砂朝黑暗里叫了一声,客厅灯倏然啪的一声亮起,她仅是就着光线眨眨眼。
也许上次潜入给他打了预防针,章格这回并无多大意外。他看了她一眼,也不计较她为何不开灯,低头边换鞋边说:“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甘砂倚在过道边,和他隔了一个餐厅和玄关,纤尘不染的餐桌更像久无人用,而不是勤于打扫。
她平静说:“想找个东西。”
章格换上蓝黑色拖鞋,习惯性3交替顿了一下脚,抬头说:“找什么”
甘砂说:“妈妈的玉手镯。”
他已路过餐桌进厨房,大概洗手接水喝,“找这个做什么”
甘砂挨着墙壁挪到门边,水流声响起,他果然在洗手。
“妈妈说外婆给她的陪嫁品,等我结婚时候就给我。”许是因为无直接目光接触,甘砂在他面前撒起谎来眼不眨心不慌。
章格抽了一张面巾纸擦手,回头看她:“谈对象了”
以前父女关系虽称不上剑拔弩张,但总是温情稀缺,以致章格问起这个听上去也并无多大热情与好奇。
“情况不允许啊,爸爸你也知道,”甘砂摇头说,“只是刚好今年生日想起,妈妈生我也这个年纪吧”
章格纠正:“你妈妈25岁生的你。”
“是吗……”甘砂显得有点尴尬,“可能很久没跟她说话,我都忘记了,她戴着走的吧”
章格已经从壁柜取出一只瓷杯,开始接纯净水,“你找找她的书桌,她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书里。”
甘砂确认自己没听错,“书里”
章格举了一下杯子,示意她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