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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076章 孝子

简单的素白信笺上是姚惜在宫中时已经暗暗看过许多遍的熟悉字迹,一笔一划,清晰平稳,力透纸背,如她那一日在慈宁宫中看见的人一样。

信是写给姚庆余的,可她也不知怎的,一见着这字便满怀羞怯,觉得脸上发烫。

这一下定了定神才往下看去。

信里张遮先问过了姚庆余安好,才重叙了两家议亲之事前后的所历,又极言姚府闺秀的好,姚惜真是越看越羞,没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看着冷硬信里却还知道讨人喜欢,可这念头才一划过,下一行字就已跃入眼帘,让她先前所有欢喜的神情都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

她急忙又将这几行字看了两遍,原本姣好的面容却有了隐隐的扭曲,身体都颤抖起来,捏紧那封信笺,不愿相信。

“他怎么还是要退亲。父亲,他怎么还是要退亲”

姚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觉自己先前所有的羞赧和欢愉都反过来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摔到了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打蒙了。

甚至连面子都挂不住。

她无法接受,只一个劲儿地问着姚庆余。

姚庆余却是抬了那一双已经浸过几许岁月起伏的眼,望向了这个一直被自己宠爱着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先前着下人去打听来的原委。

他才是有些不敢相信。

此刻也不回答姚惜的话,反而问她“你在宫里说过什么,想做什么,自己如今都忘了吗”

姚惜不明所以“什么”

姚庆余自打看见这封信时便一指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炸了出来,一拍桌案,豁然起身,大声质问“当初想要张遮退亲时,你是不是在宫中同人谋划,要毁人清誉,坏人名节”

姚惜从没见过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这一瞬间她都没反应过来,怔怔道“爹爹怎会知道”

姚庆余听见她这一句,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可这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幺女。

那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反将案头上的镇纸摔了下去,气得声音都变了“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女儿来那张遮原是我为你苦心无色,人品端重,性情忍耐,如今虽声名不显,假以时日却必成大器你猪油蒙心看他一时落魄想要退亲也就罢了,为父也不忍让你嫁过去受苦,谁想到你为了退亲竟还谋划起过这等害人的心思人张遮顾忌着你姑娘家的面子,不好在信中对我言明原委,只将退亲之事归咎到自己身上,可你做了什么事情,人家全都知道我姚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真真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头砸下。

姚惜整个人都懵了。

她这时才知道张遮为什么退亲,一时整颗心都灰了下去,颓然地倒退了两步,仿佛有些站不稳了,只喃喃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

姚庆余冷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得出这种事,旁人知晓也不稀奇”

姚惜却觉被伤了面子,那一页信笺都被她掐得皱了,狠狠咬着牙道“不可能那不过是在宫中的玩笑话,张遮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姚府这样显赫的门楣,他一个吏考出身的穷酸破落户怎么可能会退亲他家里还有个老母,知道这门亲事时那般欢喜,也不可能由着他退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唆,父亲,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要坏我这一门亲事”

姚庆余听了这番话,只觉心寒。

他望着她说不出话。

姚惜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一张明艳得令她嫉恨的脸孔来,眼眶里的泪往下掉,咬着牙重复道“一定是有人暗中挑拨”

张遮拎着药回了家。

胡同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旧门,推开来不像是什么官家门户,只小小一进简单的院落,干净的青石板上立着晾衣用的竹架子,上头挂着他的官服。

东面的堂屋里传来桌椅搬动的声音。

是有人正在扫洒。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上还系了围裙,正将屋内的桌椅摆放整齐,然后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张遮走进去时,她正将抹布放进盛了水的盆中清洗。

抬头看见他身影,蒋氏便朝他笑“回来啦,晚上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

丈夫死得早,蒋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长大,岁月的风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残忍,眼角眉梢刻下来一道又一道,与京中那些儿子出息的命妇截然不同。

当年家徒四壁,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求书塾里的先生收了张遮。

可书塾里别的花费也高。

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

蒋氏便节衣缩食地攒钱来给他买,只想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他父亲洗清冤情。

她知道自己儿子聪明,也知道他若读书,必定是顶厉害的。

可谁想到,他读了没几年,却瞒着她去参加了衙门那一年的吏考。等考成了,回来便同她讲,他不读书,也不科考了。

气得她拿藤条打他。

一面打一面哭着骂“你想想你爹死得多冤枉,当年又都教过你什么不成器的,不长出息的吏考出来能当个什么官府里事急才用,不用也就把你们裁撤了一辈子都是替人做事的,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张遮那时不躲也不避,就跪在父亲的灵前由她打骂。

背上打得血淋淋一片。

打到后面,蒋氏便把藤条都扔了,坐在堂上哭,只恨自己无能,一介妇道人家没有挣钱的本事。她岂能不知道儿子不考学反去考吏,是因为知道家中无钱,不想她这般苦

可越是知道,她越是难受。

自从张遮在衙门里任职后,领着朝廷给的俸禄,家中的日子虽然依旧清贫,可也渐渐好过原来的捉襟见肘了。

更让蒋氏没想到的是

过了没半年,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巡视府衙,张遮告了冤,终让府衙重审他父亲的旧案,时隔十数年终于沉冤得雪,张遮也因此被顾春芳看中,两年多之后便举荐到了朝廷,任刑科给事中,破格脱去吏身,成了一名“京官”。

这进小小的院落,便是他们母子俩初到京城时置下的。

原本是很破落的。

但蒋氏勤于收拾,虽依旧寒酸,添不出多少摆设,可看起来却有人气儿,有个家的样子。

张遮把买回来的药放在桌上,皱了眉也没说话,便上前把蒋氏手中的抹布拿了下来,放进那木盆里,又把木盆端到一旁去,才道“昨日已经擦过了一回,家里也没什么灰尘,你身体不好,不要再劳累了。”

他说这话时也冷着脸。

蒋氏看着便摇头,只道“你这一张脸总这么臭着,做事也硬邦邦的,半点不知道疼人,往后可怎么娶媳妇”

张遮按她坐下,也不说话。

蒋氏却唠叨起来“不过那姚府的婚事退了也好,原本的确是咱们高攀,可也犯不着动这么下作的心思来害人。且你这水泼不进,针插不进,油盐不吃的硬脾气,倒跟你爹一个模样。高门大户的小姐便是嫁了你,又有几个能忍”

张遮低头拆那药,不接话。

蒋氏瞅他这沉默性子,没好气道“往后啊,还是娘帮你多看着点,一般门户里若能相着个懂得体贴照顾人的好姑娘,最好是温婉贤淑,把你放在心上还能忍你的。不然哪天你娘我下去见了你爹,心里都还要牵挂着。”

“”

绑着那药包的线已经解开,混在一起的药材散在纸上,一片清苦的味道也跟着漫开,张遮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纸角上,没动。

前世狱中种种熬煎,仿佛又涌上来,

过了好久,他才将它们都压下去,也将那一张在昏暗宫墙下压抑着喜悦望着他的脸压了下去,压得心里沉沉地发痛了,才抬首看着蒋氏,慢慢道“这种话,您不要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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