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外, 到处是忙进忙出的宫人。
郑保指点着他们重新布置宫室。
不用的搬出去,有用的搬进来。
姜雪宁倒用不着自己动手,交代完了一些事之后, 就同进宫来走动的方妙一道, 坐在偏殿里, 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烤火, 顺道聊聊近日京中的趣事儿。
殿里头暖烘烘的。
方妙第一百次忍不住地赞叹起来“当初头回见着你,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势在身的大运之人, 果然没叫我料错吧你看看着座宫殿, 往日那可是天子女子巴不得就来了的地方, 如今 长公主殿下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给了你,甭管当不当皇后,这也是坤宁之主啊。”
沈琅虽然驾崩了,可皇族并未瓦解, 朝臣也没有瓦解皇族的意思, 所以沈d还是临淄王, 方妙也还是临淄王妃。
只不过谁也不提“报仇”的事儿。
二十余年前“三百义童”的惨案,是非曲直如何, 各在人心,何况还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本事向谢危寻仇。沈芷衣手握重兵都没提这事儿, 其余人等有点眼色也该看出局势来了。
方妙自然也不瞎掺和。
她虽嫁了人,可眉眼间的神态却与旧日仰止斋伴读时没什么变化,甚至端庄的衣裙边角不显眼处, 还偷摸摸挂了一小串铜钱, 时不时便悄悄摸上一把。
眼睛看着人是也还透着点神叨叨的打量。
只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唉, 太可惜了”
姜雪宁闻言,不由得向天翻个白眼又来了,又要来了,这些天她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果然,紧接着,方妙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扼腕道“真的太可惜了其实这座坤宁宫算什么啊,你可是差一点就把整座皇宫握在手里的女人啊大好机会放到眼前,天下唾手可得,只要你当时点个头,这天下说不准就换了女主”
姜雪宁没接话。
方妙眼底便多了一分惋惜“到那时,说不准我能跟那个圆机和尚一样,骗吃骗喝,蹭着你混个国师来当当,岂不美哉”
姜雪宁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口中,笑起来道“天刚好要黑了,挺适合你现在做梦。”
她穿着一身浅青的衣裙。
抬起手来时,那上好的绸缎顺着她柔滑的肌肤层叠地落下,便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头松松挂着一串通透澄澈的蜜蜡黄手串,轻轻一晃便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说是“蜜蜡黄”,可其实不是蜜蜡,而是和田黄玉之中比羊脂玉还要名贵的玉种。瞧着与蜜蜡黄玉相似,可价钱是差出去天远,除了少量为民间巨富所有,仅有的那些也进献了皇室。
方妙还记得,以前沈d拿回来过一块儿。
她当时瞧着欢喜,琢磨着是打块小玉佩戴在身上,还是做成抹额挂在头上,末了拿不定主意,也舍不得瞎动,便干脆锁在了匣子里。
可如今看姜雪宁,就这么漂亮圆润的一串挂在手腕上,十二颗珠子打磨地光滑细腻,婉约柔丽,乍一眼看上去只怕要以为是蜜蜡。
毕竟哪家有钱也不是这样糟践的。
拿着一方整的黄玉,做成一枚印章或是玉佩还好些,若要切碎了打磨成珠,不知要浪费多少好玉料,简直是暴殄天物。更不用说,玉色如此均匀,质地又都如此上乘,天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凑足
方妙是前几天见她戴上这手钏的,第一眼看时也没在意,后来对着光偶然瞥见,才发现这玩意儿竟是和田黄玉,差点没惊得把心给吓出喉咙。
于是带了几分艳羡地说,这一串可真好看。
姜雪宁当时在做别的事,只漫不经心、不甚在意地回说“上个月谢居安随手给的,也不大好看,妆奁上搁着吃了大半月的灰,前两日把原来那紫玉手镯磕了,才勉强捡来戴戴。”
随手给的。
吃了大半月的灰。
勉强捡来戴戴。
恩,可能人比人就是这样吧
当时方妙就不想说话了。
眼下不意间又瞥见这串珠子,便想起当日的堵心来,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道“也就是姜二姑娘才有这福气,往日吃得多少苦,今日才能享得多少福,过个舒心日子,换了旁人还吃不住这样好的命格呢。”
姜雪宁不由看她“你这感叹来得没道理,府里什么事儿叫你不痛快”
方妙与沈d那是一对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
如今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小两口的事情本也不需要旁人多掺和。只不过沈d善良又心软,后宅里还有一个姜雪蕙,虽然她不争不抢,日子也能过吧,可与什么“神仙眷侣”就差多了,也就是凑合凑合比旁人好点。
方妙撇嘴“你可不知道,早两年是传过要立他为皇太弟吗这阵子京里人人都在猜将来谁做皇帝,有些个没眼色的便往他身上猜。如今王府里面可热闹,金银财宝之外,什么妖姬美妾都往后院里送呢,今儿个赏雪偶遇,明儿个月下相逢,没事儿都能搞出事儿来,一团乌烟瘴气。今晚我可不想回去受那罪,你若不留我,我找殿下蹭个地方睡去。”
话说得轻巧,却未免带了点酸气。
但凡动了真心,哪儿能那么心平气和地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