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一愣,接着笑了,对练月道:“真个伶俐的小丫头。”
练月笑道:“她就这样,老先生别见怪。”
莫盈提着壶下去了。
老先生把牵着小孙子的那只手抽出来,从宽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桌上道:“原本呢,老朽不该多事,但想一想,又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不敢浪费。”他垂眼瞧着那薄册子,“不是什么古籍孤本,只是老朽在天阙城路边的书摊上瞧见的一本小册子,也不知是何人所撰,但内容还挺有趣,就买了下来,全当话本看了,既然姑娘也是此道中人,那就送给姑娘吧。”
练月的目光落在藏青书封上的书名签上,上面印着“赤冥六记”二字。
练月茫然的看着说书人:“先生这是何意”
说书老人道:“云启十九年的暮秋,老朽在天阙城的酒楼说书,偶然见过他一次。那时他圣眷正隆,名满天下,眉目张扬,携了三、五好友来酒楼吃酒。言谈之间虽有掩饰不住的锐气,却自成一段浩然。”
练月慢慢的反应了过来,她蹙眉问:“先生是说当年的事,他是无辜的,所有人都冤枉了他那他为何要自绝于狱中他那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别人的冤枉,愤而自绝么,我想不会吧。”
说书老人道:“那件事发生时,老朽不在天阙城,等回去时,已是三年后,所以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也不敢说他是被冤枉的。”
练月道:“虽然先生不敢说他是冤枉的,可心里却愿意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否则不会把这本书揣在身上,也不会跟我说这番话。”
说书老人道:“史书向来冰冷无情,但有心人总能从寥寥数字间见窥到真心,姑娘若是有心之人,自然能理解老朽。若是无心,也是没有缘分,不强求,告辞了。”
练月送说书老人出去之后,回来又看到桌上那本《赤冥六记》,便停住了脚步。
其实练月觉得自己不用翻看都能猜出来这本书里写的是什么,要么为他翻案,要么就是为他辩白。可他自己都承认了,在五年前,他用自己的死,招认了自己的罪孽。
练月捏起那本册子,纵身一跃,将书搁在了房梁上。这书还是留给别人看吧。她不需要。
次日天还没亮,练月就把莫盈叫起来,两人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便上路了。
虽然萧珩他们比她们早走一日,但为了防止意外,练月还是绕了一下远路,以防跟他们撞上。
下半程比上半程的路要好走的多,五日之后,她们终于达到了沛国的国都临安。
到了临安之后,莫盈直接让练月把马车赶到了自己家。
莫盈家的院子是标准的一进院落,前堂后厅东西厢房,只是落满了灰尘。练月帮着打扫了一下,两人就先在她家歇下了。
这个彪悍了一路的小姑娘,回到自己家之后,便彻底软了,一幅见什么都想哭的模样。练月想,到底还是家里好,虽然家里已空无一人,但还是能把生猛的小狼崽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兔子。真羡慕她,家人没了,家至少还在,街坊邻里还在。这里是她的家乡。住在家乡,人怎么样都不会孤单。
而她呢,她没有家乡,每个地方都不属于她,所以她时常感觉孤单和寂寞。
晚上莫盈也不睡觉,非要爬到房顶去看月亮,说她以前和姐姐经常这么干。
莫盈说她姐姐长得很漂亮,也很温柔,从不大声说话,即便生气也是柔柔的,所以多少显得有些逆来顺受。刘元安骂她,她还对着他微笑。即便是哭的时候,脸上也挂着笑,像一朵水莲花,特别惹人怜爱。
莫盈说,她一直觉得刘元安配不上她姐姐,她一直试图阻止姐姐嫁给他,可不知道刘元安给莫盈的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是要嫁给他。他们成亲后,莫盈就找着原因了。这刘元安特别会哄人,常常把莫盈的姐姐哄得五迷三道,让干什么干什么。刘元安也想哄莫盈来着,莫盈虽然年纪小,但却不吃他那一套。
莫盈说,她早就知道刘元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想到他连禽兽都不如,竟然对姐姐和爹娘动了杀心。早知他会那样,她就应该早早的拿刀剁了他。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唯一一个看穿他本性的人,却没能及时阻止他,说到这里,莫盈又悄悄的去抹眼泪。
练月叹了口气,哄了几句,说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太过自责,更何况,她已经替家人报了仇,她年纪这么小,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莫盈这个小姑娘,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练月刚哄了两句,她就没事了,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情郎慕容远身上。说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盟誓,说慕容远怎样怎样。
除了临行前,莫盈说要杀了慕容远之后,这一路上,她再未提起慕容远。
练月想,虽然莫盈凶巴巴的说要杀了慕容远完事,可其实很珍重他呢,因为珍重,所以从来不乱拿乱放。说要杀他,大约也是实在忍不了了,说些狠话来发泄思念罢了。真羡慕她,一个光明磊落,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她就从来不敢这样,或者说没机会这样吧。因为她从来没有心上人。心上人是个双向词。要她承认,也要对方承认。萧珩不是,萧珩只是她的主子。而卫庄也算不上是,卫庄如果是的话,不会被她一句就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