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冬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可惜村里没人认识这东西,只有我家小妹妹,打小爱往老医书里钻,学个七七八八,还能认出几个样子来。”
原来的阿汀也爱这个的么
阿汀疑惑地眨眼,还想着,难怪爸爸哥哥一点也不惊奇哦。
老大夫又摸一下眼镜脚:“你这意思到底是……”
村里人人看着盯着,草药能赚钱这事早晚传开。到时候他们想分一羹粥,铁定家家户户的往山上涌。
但他们脑袋空空,没有对应的知识,只能乱拔一通。
不管山下神婆能够管制得住,这日暮山总要受损,对他们家对这件药铺百害而无一利。
宋敬冬心如明镜,笑吟吟道:“就是做长久生意的意思。这日暮山外人进不得,日暮村里不如只认我们一家。铺子里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有,我们会给你弄来。品相总比乱拔乱摘来得好。”
老大夫转去看阿汀,看不出多少门道。
不过拿偏门的珍稀药材来考验她,还问她有关于时令本草的种种,连自家徒弟都答不上的东西,她却一一答出来了。详细且正确无误。
老大夫沉默半晌,下定决心应了。
“方便来个契约摁个手指头么”宋敬冬煞有介事:“我还是信白纸黑字。”
后生可畏啊。
“成。”
老大夫摘下眼镜,拿出纸笔写下一张老契约,按下红通通的指印。
打今儿起,无论多好的药材,他们只往他这儿送。
也打今儿起,只要日暮村里一天没人比他们明白草药,他便认准他们独一家。
违约者赔偿三千元整,拼得够大。
大人好厉害!
阿汀小心翼翼揣着钱,头一个走出去。
宋敬冬看两眼老契约,微笑着叠起来收好。
这应该叫做……知识垄断
所以说聪明人要多学习,脑袋里有东西是决计挨不着饿的。
发财了!
小财迷阿汀紧紧捂着口袋,走进杂货铺子,先给妈妈挑护手霜。
铁做的圆盒子,盖子印得特别漂亮:两个穿旗袍的女子身形妙曼,抱着琵琶顾盼生辉。底下映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北通。
这雪花膏是坐火车过来的,一共就拿五盒。
老板娘自己留下一盒,费劲口舌又卖出去三盒。因为这护手霜价格不菲,农村妇女干活又多,觉得没必要花钱护手。于是剩下这最后一盒在货架上摆大半个月了,至今无人问津。
见阿汀拿起来看好一会儿,老板娘赶紧说:“这护手霜又好闻又好用,是北通难得的紧俏货。就是咱们这里不太兴这玩意儿,日暮村里只有宋菇有。阿汀你要是想买,婶子便宜点卖你得了。”
阿汀拿着护手霜不松手了,还问:“婶婶,有没有能让脸白白的东西”
“真还别说,婶子里头有珍珠霜和鸭蛋粉,也是北通来的,最好的。我看县城里这玩意儿卖得好,特地托人带过来,谁知道卖不出去。早上还想着,再不行,干脆全给自己用了。”
老板娘拿出珍藏的宝贝,再一看皮肤雪白的阿汀,笑道:“谁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最白,你还要更白给不给人活路了”
“是给我妈妈买的。”
阿汀小声说。
她知道的。
她的妈妈浓眉大眼生得动人,只是日积月累的操劳,皮肤变得粗糙,被宋菇踩走一头。
女人大多爱照镜子,但妈妈在家绝不碰镜子,走到面前也会下意识躲开。想来心里还是难过的,毕竟她也曾是年轻貌美过啊。
阿汀准备把三样东西都买下,给妈妈找回点自信心来。
倒是老板娘好心劝了两句:“你有孝心是好事,不过吧……不是婶子昧你的钱,而是这三样的确不便宜。足要三十块钱,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她郑重地点点小脑袋。
宋敬冬和陆珣在外头等着,看着老板娘眼角微红地送阿汀出来,还挺不明所以的。
“买了什么好东西”宋敬冬问。
阿汀抿着唇,定定把护手霜上的女子看得好仔细。眼睛乌溜溜的,忽然说:“这衣服好看。”
“嗯”
“我要赚钱给妈妈买。”
好看的衣服我妈妈也要有,十足孩子气的念头。
宋敬冬揉揉她的脑袋,被陆珣凶神恶煞地瞪一眼,默默又收回来。
真凶啊。
护主的大狼狗诶。
接下来又给从不抱怨的爸爸买两双结实好走的新鞋子。
阿汀记着采摘三七花的时候,王君喊大家帮忙了,因此给王君买两本新的连环画,给老虎帮的孩子们买了糖果。
硕果满满,再次经过杂货店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陆珣停住脚步,看着外头摊子上的巧乐车。
五彩斑斓的颜色都有,往后一拉,能跑出去好远。
陆珣一眨不眨,眼珠跟着小车动。
阿汀偏头看看去,他侧脸的线条带着些许的凌厉,初有成年男人的迹象。
不过性情还很小孩。
在人来人往的河头非常不适应,有时会突然凶狠,得急忙安抚他。现在适应了一点点,身体还是紧绷的,且抓着她不松手。
“你喜欢这个呀”
“它动。”
陆珣好像想搞清楚它为什么在动,眼睛眯成缝。
“这多少钱啊”阿汀问老板娘的大胖儿子。
“一块五。”
不便宜的啊。
阿汀仔细掂量一下。奶奶给她的十块钱还没动过,爸妈不让她上交,这时候拿出来给陆珣买玩具,应该算她的私人消费吧……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顺口问:“你们兄妹俩今天怎么这么阔气路上捡到钱了”
“上学参加比赛,得了点奖金。”宋敬冬买瓶酱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去:“婶子,你这东西太好太贵了,还是进点实在的东西好。”
“这不是瞧见稀罕玩意儿忍不住么”
老板娘哈哈笑,又把他们送出门去。
回家路上陆珣一直拿着小车,翻来覆去的看。
“给爸妈买东西,给王君买东西,还给丫头小子们买东西。所有人全给算进去了,连这小子都有,只有我没有。”
宋敬冬凉凉道:“看来我这哥哥当的不好,不得宋阿汀的欢心,不好不好。”
“那是因为……他很想要的样子。”
当时的陆珣,脸上就写着‘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阿汀认真的说:“剩下的钱都给你当老婆本的。”
你不亏,你特别赚。
阿汀希望他仔细思量,奈何他不吃这套。
“那就是你把未来嫂子带上了,还是没有我。”宋敬冬痛心疾首地叹气:“我真不好。”
阿汀疑惑地瞅瞅他,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又在耍人。
这个大人太调皮了,喜欢戏耍小孩。
“我太伤心了。”
宋敬冬继续仰天叹息:“前天晚上送这小子去医院,还有人怕他疼,哭得委屈巴巴的。我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孤零零的,阿汀她不疼我也不爱我。我好可怜。”
哭。
抓捕住关键词汇,陆珣唰一下盯着阿汀,目光幽深,声音低低:“你哭”
“我没有。”
隐隐觉得他不喜欢她哭的,上回在山上他冷冷地抹掉她的眼泪,还皱眉头。
再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哪能动不动就哭
阿汀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偏偏哥哥还在说:“有的有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特别丑。”
“我没有。”
她急忙否认,犹豫着在他胳膊上轻轻拍打一下:“哥哥你不要撒谎。”
宋敬冬一怔,旋即伤心地捂住胳膊,“你打我,我好痛好伤心。完了我的手要断了,快带我去医院!”
阿汀:
“疼死我了,我还没毕业还没讨老婆怎么办”
“阿汀你记得帮我说一声,不是我不想孝顺爸妈,实在是……”
他慢慢蹲了下去,五官拧巴成一团。
阿汀心头的七分不信任,不由得淡化成一分。
难道她、她力气真有这么大
不可能的啊
“我以前胳膊……受过伤的。”宋敬冬断断续续的说:“这下……好像真的……不行了……”
啊。
阿汀一下子被这个理由哄过去了,担心地蹲下来,着急又不知所措。
轻轻地碰他,慌张地问:“疼吗”
“疼啊。”宋敬冬自臂膀里露出一只笑弯的眼睛:“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就站起来逃跑。
“哥哥!”
实在是太太太可恶了,阿汀气得追上去要打他。
兄妹俩绕来绕去跑好久,宋敬冬停下来喘气,挨好多下打,还笑着捏阿汀的脸:“小傻子,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好骗不怪我,实在是你太招人骗了!”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理论。
你不要推卸责任啊!
阿汀气鼓鼓的,他捏得更起劲。
然后被陆珣狠狠拍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与模糊地带。
正宗的琥珀色,纯粹的暴戾。
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救过他,是否施过恩,他率性妄为、野性难驯,分秒间便探出利爪挖你的眼珠。
太太凶了吧。
宋敬冬收回手,讨好性质地摸摸阿汀被他掐得微微红的脸颊。
“我错了。”
下次敢不敢,不好说。
啪的一声,手又被陆珣拍掉,他切换成委屈巴巴的模式。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陆珣凝视着他,突然丢出一个词:“没我高。”
“矮子。”
他的面上充满锋芒,还说:“单眼皮。”
人身攻击
宋敬冬嘴角抽搐,这下换成他追着陆珣打。
还追不上。
野小子两条腿跑出四条腿一样,快得像一道影子。
“你们不要跑。”
阿汀跑跑走走追在后头。
打打闹闹地回到村子,还没走近家门,便发觉院子外围满人。
“怎么了”
宋敬冬一出声,他们立马让出一条道来,颇为炙热的眼神看着……陆珣
阿汀还没想明白所以然,里头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高个子男人。
国字脸,浓眉,肩膀很宽,还穿着迷彩的作战服。他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走到陆珣面前,发现自己不需要低头看他。
“陆珣。”
男人冷冷道:“我是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