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蝉是半夜三更从床上起来的。
这间屋子窄小狭隘,墙根还带着几丝裂缝,蔓延到屋顶,昨夜外面冷风咆哮,整个房间晚上如同冰块一样,而木板薄的床榻上只有一床单薄的被子。
这是宰相府下房中的下房。
而李稚蝉就住在这里。
不过在重华宫过的十三年内她也不是没住过这种地方,于是安之若素。
她推开窗户,一阵凉风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而外面天寒地冻,还没有来得及泛起鱼肚白,只见漫漫死寂的深夜当中,白茫茫雪花静静飘落,覆盖在一切冒头的东西上。
只有在这种寂静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不过她不能在房间里久留,只能穿上衣服,举起门边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顶着风雪出了门。
李稚蝉的木履踩着积雪走到了一处奢华的庭院,外面的窗户纸没有透出一丝亮光,里面的人明显还在沉睡,而她低头走到了门外,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在飘雪中等待着。
这个庭院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琉璃灯,就算在黑夜之中也不掩光芒。李稚蝉看着,仿佛也好像忘记了时间。
她从寅时等到了卯时,亲眼看见了太阳一点点从东边日出,而这个时候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冻出来的微红,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指尖僵硬。
这时,庭院的大门终于微微打开了一丝缝隙,里面露出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婢女,被木门遮住了半边脸,轻轻对李稚蝉说:“姑娘,进来吧。”
在这里,李稚蝉不再是公主,只是她们口中一声不伦不类的“姑娘”。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将门外的寒风暴雪拒之于外,接过一盏油灯,走到那张大床前面,跪在地上,温声说到:“先生,我来唤您起床。”
里面的人没有答应一声,也并没有起身。
李稚蝉又低头叫了一声,这次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将油灯递回给了婢女,站在床前,慢慢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裙,露出里面一点雪白的里衣。十四岁的少女的身段青涩曼妙,才刚刚开始成熟,带着一种混合了奶味的幽香。
她将外裙脱至地上,自己爬上了床,跪坐在床头,与里面的那人靠得很近。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那人的太阳穴两侧,温柔地揉捏着。
兰成蹊本来眉头紧紧皱着,现在感觉到她的温度,也微微放松下来,任她按摩。等了也不知多久之后,等到李稚蝉的手指都酸疼无比,他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她拿来热水手巾。
李稚蝉一言不发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浸了热水的毛巾,为兰成蹊擦拭面颊。昏黄的烛火之下,身穿雪白里衣的少女跪坐于高大的男子身前,低眉顺眼地服侍着他。
兰成蹊的头痛好些了,他目光懒散地看着容貌素丽的少女,开了口:“做得不错。”
李稚蝉低下了头:“这都是我该为先生做的。”
自从那天之后,兰成蹊让她叫他“先生”,同时也定下了一系列不近人情的规矩,让她每天早上一一照做,而今天已经是第七个清晨了。
“你倒是乖巧。”兰成蹊站了起来,任由少女为他披上外袍。他十分高挑,而李稚蝉只不过十四岁的年龄,还需要踮起脚尖:“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她想都不用想便跪了下去:“还请先生带我去一趟乱葬岗。”
兰成蹊看了她一眼,坐回床榻上,将脚伸了出去,让少女为他套上了鞋袜:“你是要为谁收尸”
李稚蝉为他套上木履,顿了顿,这才开口:“一个故人。”
兰成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说实话。”
她沉默了片刻,却被兰成蹊不轻不重地踹中了肩膀,倒了下去:“我问你的时候必须回答,听明白了吗”
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是我爹。”
兰成蹊笑了笑,调侃到:“想不到你对那个皇帝老儿感情倒还挺深。”
李稚蝉摇了摇头:“不是皇帝,是一个太监。”
他挑了挑眉毛,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嘴角,李稚蝉看着,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们去乱葬岗的时候上的是马车。
李稚蝉跪坐在车厢的桌案旁边,用手指仔细地剥开一颗颗葡萄的皮,再将它们送入兰成蹊口中。
晶莹透剔的葡萄在她的手指之间有一种异样的美感,让兰成蹊看了一眼,觉得比较赏心悦目。
现在这个所谓的乱葬岗其实原来是一块猎场,只不过后来襄阳王打入京城的时候实在过于惨烈了,尸体成堆,没有地方安放,于是只能拖放到这里,几天时间之内就成了乱葬岗。
离那里越近的时候,李稚蝉便可以嗅到一股腐烂人肉的臭味。她抬头看了一眼兰成蹊,却见他面不改色,仿佛没有闻到一样。
想必他也已经闻惯了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