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束缚手脚,浑身是伤,贴着胶带的嘴发出愤怒的低嚎。
刀疤男捏着电话,威胁道:“十分钟后,如果我还没收到钱,就活剥了她,二十分钟后,要那小子一条腿,你应该不希望你同学受罪吧毕竟,他们可都是因为你,才被绑来这里。”
这话像地狱的风,森冷地钻进他心口。
薄夜里已经被恐惧侵蚀到麻木:“要多少钱都给你,放过他们,你可以剥我的皮,卸我的腿……”
刀疤男仰头笑起来:“薄家公子还真是够义气,不过,你这味大餐,我要留到最后。”
说完,刀疤男拨通电话,放到他耳边,眼里是无声的威胁。
“马上给他们钱!你们为什么还不给钱!十分钟之内,我要你们十分钟之内打给他!”薄夜里红着眼,低吼出这句话。
然而,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少爷,十亿美金不是小数目,我们一时间筹不到这么多流动资金,正在周转,请您稍安勿躁,我们一定把您救出来。”
接电话的不是管家。
是警察。
薄夜里松了口气的同时,焦急地问:“十分钟之内能不能筹到”
那头抱歉地说:“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
“您放心,不会太久。”
薄夜里心凉了。
刀疤男收回电话,开始计时。
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
怎么来得及
薄夜里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每一轮呼吸,都将他往深渊推进了一步。
他知道许隽有多喜欢李姗……
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怎么办
他救不了好友的女孩……
他无能为力……
懊悔、愧疚、恐惧、愤怒,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多希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过分真实的噩梦!
可惜……
不是……
“时间到。”刀疤男打碎他的妄想,“把小姑娘拎过来!”
李姗早已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再喊出任何声音。
但尖刀划破皮肤,向两侧用力拉扯——这样彻骨的剧痛还是让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血溅到脸上,薄夜里惊惧到忘了闭上眼睛。
几分钟的时间,活生生的少女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肉,目睹这一切,宛若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操刀的男人舔了舔手背上的血,笑容变态:“味道不错。”
胃部一阵翻腾,薄夜里偏头干呕。
一群恶徒讥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就吓尿了”
他掀起憎恨的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人…渣…!”
狠狠的一脚,踹在他腹部。
薄夜里疼得蜷缩起身体,眼前阵阵发白。
刀疤男哼笑:“人渣你爸那种吸血的资本家才叫人渣!老子忍你很久了,不是挺能耐我看剁了你老二你还怎么能耐!”
他被粗暴地扯了过去。
李姗的尸体就躺在他身边,血水一点点浸湿他的衣服,宛如沉溺在无边血海中。
刀疤男把玩着锋利的刀,狞笑凑近时,手腕陡然一疼,紧接着胸口炸开一朵血花。
警察无声无息将仓库包围,在确保人质安危的同时,将惊慌四散的恶徒一一拿下。
获救了……
薄夜里望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
机车飙到极限,在城外荒僻的路上疾驰。
尘沙被车轮碾出一条笔直的线,马达的轰鸣由远及近。
许隽望向仓库外,轻声说:“来了。”
鹿晴担忧地看去,就见一辆机车冲破黑暗,停在了仓库门前。
少年单脚踩地,取下头盔,看过来的眼里满是复杂情绪。
“许隽。”他唤,尾音轻颤。
昔日的好友隔着几米距离、隔着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隔着一年的痛苦折磨,彼此对上了目光。
许隽眼波微漾,有一丝的动摇悄然闪过,他很快敛了情绪,换上面具般的假笑:“真意外,竟然还记得我。”
薄夜里下了车,喉结艰涩地滚动:“我当然记得。”
许隽冷嗤:“记得那为什么回了京市不跟我这个老朋友联系是嫌弃我成了半个瞎子,还是忙着和女朋友亲亲我我没空也不屑见我”
“许隽,你别这样。”
“那样被我说中你受不了”许隽咯咯笑起来,“那待会儿你岂不是要吓晕过去”
薄夜里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借口!”许隽大喊,“你怕看见我!怕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事!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姗姗!你心里有鬼!”
薄夜里的脸色和月光一样惨淡:“对不起……”
“对不起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你会跑去江岛散心还带个女朋友回来我的姗姗死了啊!在这里,被人活活折磨到死!凭什么啊!凭什么就我一个人痛苦,你却这么幸福好兄弟不是该同甘共苦吗”因为激动,许隽浑身都在颤抖,“你应该下地狱!陪我一起下地狱!”
“许隽!”薄夜里稳住他情绪,“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年我一直都在后悔,如果当初去的不是东城别墅,而是别的地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许隽不肯听,他扯住鹿晴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拖起来,眼里满是病态的恨意,“我要你也痛苦!”
薄夜里扬声道:“是我对不起你!跟鹿晴没关系!”
“是跟她没关系。”许隽亮出那把刀,流连在鹿晴的脖颈间,“但只有她能让你体会到我当初的痛苦。”
薄夜里看得心惊胆战,他试图上前,许隽有所察觉,刀逼近鹿晴:“你再靠近一步,我直接割了她喉咙!”
薄夜里不敢再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许隽谈判:“你说让我一个人来,我遵照约定,你是不是也该放了她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你有恨大可以冲我来!”
他指着自己心脏,“你刺这里,刺多少下我都不会躲。求你,放了她。”
这是许隽第一次听见薄夜里屈尊求饶。
少年出身名门,雍容矜贵,向来只有旁人求他,没有他求旁人的份儿,就连生死关头他都不曾低过头,却为了这个女孩低声下气。
许隽心头微动,他忽然想看看,薄夜里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求我这就是你求人的样子站着命令我”
天之骄子,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然而出乎许隽意料,薄夜里眼睛都不眨一下,屈膝直直跪了下来:“求你,放了她。”
许隽震撼。
鹿晴更是惊愕,她挣扎着想逃离桎梏,冲跪在地上的少年喊:“起来!薄夜里你站起来!你下什么跪!疯了吗”
却换来他安抚的目光:“小鹿,我没疯。下跪而已,他能放你走,要我的命都可以。”
“薄夜里……”鹿晴鼻尖一酸,她用力眨着眼睛,不想让泪水掉下来,却还是不小心湿了脸颊,“你傻不傻…这时候不是应该报警吗单枪匹马过来还说什么以命换命,蠢爆了!”
“蠢不蠢我不知道。”薄夜里深深凝视她,以前觉得矫情的话,此刻能如此自然地道出,只因为,一切都出自真心,“但我知道,你比什么都重要。小鹿,我喜欢你,不只是说说而已。”
许隽受不了地打断:“够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薄夜里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他扔过去一把小刀,“那就代替她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薄夜里没动,先问:“我捅一刀你就放过她”
许隽:“天真,一刀怎么能抵姗姗的痛苦”
薄夜里拧眉,和他打商量:“我往心脏捅,捅到你满意为止,你放过她。”
闻言,不止是鹿晴,就连许隽都变了脸色。
鹿晴失声尖叫:“薄夜里你这么做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薄夜里弯唇:“我不要你原谅,我要你活着。”
他定了定神,捡起那把刀,对许隽说,“怎么样或者…你亲自动手”
许隽别过脸,看着鹿晴湿漉漉的眼眸,忽然改口:“死是多么轻松的事,我也想替姗姗死!为什么没人成全我”
鹿晴喉间的刀让薄夜里急到抓狂,他攥着拳,骨节绷到发白:“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许隽的视线从鹿晴脸上往下移,冷笑透着残忍:“我要你像我当初一样,亲眼看着喜欢的女孩受折磨,却无能为力。”
薄夜里低吼:“你这么做跟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李姗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这话刺痛许隽。
是,他不是畜生,他下不了手,他的姗姗也不会想看到他这副模样。
松开鹿晴,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崩溃大哭:“我能怎么办!我又能怎办你告诉我!死吗我不甘心!姗姗受那么多苦,我怎么可以这样轻松就解脱”
少年的哭声在仓库回荡。
鹿晴对他从害怕转为同情。
她想起第一次见薄夜里的时候,也从他脸上看到过这样悲伤又无助的神色。
他们都背负了太沉重的过往,以至于圈地为牢,难以走出那片阴霾。
“可是……”她开口,声音还透着哭后的鼻音,“一切都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有好好活着,活着才能不忘记。”
鸣笛由远及近。
几辆车同时停在仓库门口,警察匆匆跑进来,不由分说将跪在地上痛苦的许隽抓起来,铐上手铐。
许母飞奔而来:“不要!我的小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不会伤害别人的!一定是个误会!”
地上两把刀,以及鹿晴手脚上的麻绳都是铁证。
警察没听她狡辩,将许隽带去警车。
光影闪烁中,许隽回了头,他望着鹿晴,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他是真心的。”
鹿晴沉默了许久,对着空气轻轻说:“我一直都知道。”
出了这样的恶性事件,虽说没出人命,但按照程序还是要去警局接受调查。
薄至诚给警员递了烟,商量道:“两个孩子受了惊吓,可不可以给他们一点时间迟些我亲自送过去做笔录。”
警员点头:“有劳薄先生跑一趟。”
薄至诚道谢后,走进仓库。
1年前刚出事那会儿,薄夜里整晚整晚不合眼,怕黑、怕出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稍微提及那晚的事,就会崩溃。
他太忙,只能让管家和私人医生帮忙照顾。可惜,却始终不见薄夜里好起来。
他一方面着急,另一方面又气这孩子不够坚强,思前想后,将人载到仓库来,想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那群罪犯已经被枪毙,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车还没接近仓库,就见后座的少年猛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吓得猛踩刹车,飞奔过去检查儿子的伤势,却被推开了手,少年拼了命地逃,仿佛身后有凶猛的火舌追逐。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总觉得,儿子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那之后,薄夜里被霍亦轩带走,说要永远离开京市。他嘴上骂着不争气,却没有派人强行把他带回来。
曾经那样惧怕的噩梦,却为了一个女孩独自闯了过来。
薄至诚心下震撼,不由多看了鹿晴几眼。
少女解除束缚,没有先管自己,而是抓过男友的手,一边检查伤口,一边恼怒地数落:“看看你!伤口又裂开了!感染了怎么办这种事找警察啊!你跑过来又是下跪又是玩儿命!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少年却没生气,温着声音好脾气地哄:“好,是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
薄至诚:“……”
这还是他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吗
看不下他舔狗的嘴脸,薄至诚清了清嗓子:“走吧,上车处理一下伤口。”
薄夜里这才将目光投向他。
父子俩对视片刻,眉宇间有着相似的凛然和傲气,薄至诚看了眼鹿晴,再次开口:“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光凭一腔热血什么都做不了,站得越高越危险,你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用好你手里的资源,变得无坚不摧,别再嚷嚷什么玩儿命,好好活着,才是对鹿晴负责。”
他说完,率先转身上车。
薄夜里临走前再次回望这间废弃仓库,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静静燃烧,只留一堆烟灰,风一吹,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折磨他的噩梦,终于在这晚,成为了过去……
基于许隽的精神状况和受害者的求情,法院判定从轻处理。
判决下来后,许隽特意登门道歉,却见薄夜里拉着一个行李箱从楼上下来,粉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这是要去哪儿”许隽一阵紧张,担心是自己吓到了鹿晴导致她要回江岛,那就真的罪过了。
“他说是秘密,我也不知道。”
鹿晴从薄夜里身后探出脑袋,扎着双丸子头,看上去气色不错。
许隽见状,稍稍安心,目光放回薄夜里身上,带着询问的意味。
薄夜里揽过鹿晴的肩膀,笑容宠溺:“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他又看向许隽,问,“你找我什么事”
“不找你。”许隽将礼盒双手奉上,“我来跟鹿晴道个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礼物就不用了。”鹿晴摇头,不肯收。
许隽却坚持:“钱你不肯要,礼物也不肯收,那我只能跪下来赔罪了。”
见他来真的,鹿晴赶紧拉住他,把礼物收了过来。
盒子里盛放着一组上好玉器,瞧着便知价格不菲,她想退回去,许隽已经躲去了门边,少年扬扬手,笑容干净而爽朗:“好了,不打扰你们了!玩得愉快!”
薄夜里喊住他:“许隽!”
少年回头,轮廓镀着一层温柔白光。
太多的情绪涌上喉咙,最后却不过一句——“你好好的。”
“我会的。”许隽沉寂了目光,“你也一样。”
他们今后不会再有交集。
却是曾经,最真挚的朋友。
身影消失在视野深处。
鹿晴望了很久才收回目光:“他已经走出来了吧”
薄夜里揽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底有欣慰笑意:“嗯。”
两人沉默了片刻。
司机提醒:“少爷,差不多该出发了。”
“好。”薄夜里应一声,抓起了鹿晴的手,“走吧,去看看我送你的惊喜。”
飞机乘着夜色在异国降落,鹿晴才明白,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闭园后的迪士尼空无一人,但当她走进去后,灯光骤亮,欢乐的音乐四起。
熟悉的迪士尼人物相继登场,灯火璀璨。
一辆南瓜车停在鹿晴面前,承载着没个女孩的少女梦。
愣怔间,薄夜里被簇拥着走来,他换上了王子洁白的礼服,英俊得像一幅画。
他微微躬身,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眉眼含笑:“我的公主,18岁生日快乐。”
太过惊喜,她感动地捂住嘴,几乎要哭出来。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连她本人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却被他牢牢记在心里,还偷偷准备了这场生日宴。
1年前的今天,她不会想到,这个眉目清冷的少年会站在这片绚烂星空下,牵着她的手,带她坐上通往城堡的南瓜车。
就如他不会想到,那个冒冒失失跑进雨幕的女孩会闯进他心里,成为他这辈子都放不开的牵绊。
她是他的小鹿,他的公主,亦是引他重获新生的那束光。
烟花绽放。
夜里,天正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