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任明卿同意了。
任明卿回到病房后睡了一觉,到傍晚才悠悠醒转,发觉庄墨坐在病床边凝视着他。庄墨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彻夜未眠,表情忧伤。他是那么惊恐又颓废,跟平时意气风发、镇定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任明卿温柔地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我没事。”
他本来打算跟庄墨道歉。他毁了中秋节,麻烦庄墨受累,他理应愧疚。但看到庄墨的眼睛,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没事”。他觉得庄墨并不需要道歉,甚至道歉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庄墨那么担心他,他不应该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庄墨需要更亲密也更实在的东西。
庄墨垂下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手。
“知道自己大小毛病一堆,确实不好受。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任明卿冲他咧嘴笑,“我知道自己在变好。我最近几个月特别开心,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我有最好的药,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庄墨的表情变得放松。任明卿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是他的药。
或者酒。或者蛋糕。是一切治愈他的东西。
任明卿撒了一个小谎。在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很害怕,他怎么会连心理都有问题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吗但当庄墨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庄墨让这个充满消毒水的房间变得安全可靠。他有信心战胜心魔,因为庄墨总在他身边。
任明卿试图起身,庄墨体贴地给他塞了两个枕头,让他可以坐起来。
庄墨似乎有话要说。
任明卿有种直觉,庄墨接下来说的话他不会喜欢。于是他抢先一步,谈起了昨晚做的梦。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头一个,然后说第二个更好。
“梦见什么了”庄墨擦擦他额头上的虚汗。他还在发烧,眼睛明亮得像星辰。
“我只记得一个场景。是个幽深的宫殿,阳光像刀锋,以一个斜角切入,把宫殿的一半照亮,另一半依旧是黑黝黝的。有两个人头摆在地上,面面相觑。一个是血淋淋的人头,隐没在黑暗中;还有一个是黄金的头颅,被阳光照亮。很棒吧我忘不掉。可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任明卿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他没有失望太久,而是四处摸索着找纸笔:“我觉得我可以补全它。”
庄墨失神了。
任明卿的直觉是对的,庄墨想叫他别写了。
可是任明卿已经找到了纸笔,他开始沙沙地写了起来,连绵不断。庄墨心想,下一个字,下一个字我就去打断他。可是他坐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眼前铺开了任明卿梦中那个惊骇壮美的画面。宫殿,阳光,头颅。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而死
渐渐的,那道锋利的阳光诡异地和任明卿手中的笔重叠在一起。庄墨看着任明卿痛苦又忘情的脸,仿佛看到幽深宫殿深处那尊古老的神像,眉眼慈悲。
庄墨最终没有去打断他。
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讲故事,即使前路遍布荆棘,他也要赤着脚、流着血、载歌载舞地走下去。哪怕困厄得衣不蔽体、哪怕病得骨瘦嶙峋、哪怕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咽喉、哪怕沿途一个叫好的人都没有……依旧要唱下去。这就是讲故事的人。他爱他,他要做他的信徒,而不是中途把他掳走。
他下定决心要陪他去往每一个壮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