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暮吓得闭上眼睛哭了出来。
“闭上嘴!”哥哥焦急道。
哭声截然而至,因为泥潭把她整个都吞没了。无孔不入的粘稠液体灌入她的耳蜗、鼻孔与嘴巴,她陷入了一片可怕、窒息的黑暗中。
“抓住!”哥哥冲她喊。
她照做。她手中抓着一截竹竿,是这个混乱的、不定型的泥潭中唯一坚实的东西。
竹竿一点一点地前进,她跟着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脚下能吞噬一切的淤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坚硬的田埂,哥哥丢掉了竿子,用被竹竿刺得鲜血直流的手把她拉出了泥潭,抹掉她鼻孔和嘴巴里的泥。
“哇!”像个泥人的沈从暮一头扑进哥哥的怀里要抱抱。
“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他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往回走,将那个泥潭丢在后头。
没事了,哥哥在。小暮大概一直记得这句话,一直很黏他。虽然他越来越忙了,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崇拜他,信任他,在美国时间给他发自己的坏心情,想要得到他的安慰和保护。
他很忙,有时候回,有时候放到一边。他的妹妹每次见面变化都很大,从他印象中的小姑娘出落成成熟优雅的女士。他感叹时光匆匆,去朋友圈翻她的近况,点个赞。
那天晚上,小暮给他发信息,说她喝醉了。
他回复道:谁叫你喝酒的
他有客人要陪,脱不开身,心想谭思陪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她是个大姑娘了。
然而……
庄墨现在总想起他们小时候在泥潭边的那件事,有时候做梦还做到,听见那个男孩稚气却充满担当的声音――
“抓住,别松手。”
“可能会没到泥里,可是千万别松手。”
“很快。”
“没事了,哥哥在!”
“哥哥在。”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难以将这个抑郁、疯癫的女人与当初那个他抱在怀里生机活力地大哭着的小胖丫头联系在一起。她是不是在最后一刻还相信他的哥哥可以救她
他也永远无法得知,为什么9岁的他可以靠着一腔孤勇把小暮从泥潭里拽出来,29的他就做不到了。
这三年里,他不停地想要找出凶手到底是谁,可是一无所获:“找到她的时候,她是干净的,她洗过澡了,现场没有任何织物,指纹,什么都没有。监控删得一干二净。我找人调查他们,那些人,他们个个男女关系混乱,有四个有性侵史。谁都有可能,又谁都不是。没有人还她清白,家里人觉得她丢人现眼,甚至一度觉得她在撒谎。我就是……”
做不到。
做不到像9岁时候那样,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了。
庄墨痛苦地盯着任明卿,眼里越来越红,但眼泪始终悬而未决。
任明卿温柔地把他搂进了怀里。
他了解庄墨。庄墨何等强大,又何等骄傲。强大和骄傲催生了责任心,他会下意识地对周围的人负责,也怀抱着一种无来由的自信:跟随我,他们会拥有美好的一生。如果他们的人生有坎坷不顺意,庄墨就会将此归咎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坏事就是会发生。”任明卿抚摸着他细软的发,“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需要一直都那么强大。”
庄墨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这件事折磨他太久了。
他发泄了一会情绪,任明卿问了他一些案件的细节。庄墨始终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不过对嫌疑人们倒有很多可以聊。他亢奋地拿出了很多资料,都是他请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他讲了足足一刻钟,突然对任明卿安静的姿态产生了恐惧。
说起妹妹的遭遇,他很难冷静,难免用词激愤。他又用不正当的手段调查了嫌疑人,即使他们在法律上都是清白的。他想起他在观文的最后一段时候,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他太独了,不擅长把自己的软弱暴露人前,哪怕是任明卿,只要他没有搞定的事情他都不跟他讲,就像他的家务事,他习惯一个人面对难题。
此时此刻,他既担心任明卿恐惧他的狂热,又担心任明卿鄙夷他的能力,后知后觉地住嘴了。
任明卿看了他两眼。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他认真地问。
他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庄墨的骤停让他觉得是时候表态了。
庄墨盯了他许久,用力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口。
“怎么了”任明卿今夜格外温柔。
庄墨只是一个人太久,没有想到有人愿意跟他一起。
“不然呢”任明卿耸耸肩,“这件事还没结束,他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