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泽维尔学院时依然是深夜,镌刻时光烙印的古堡沉溺于安眠,仿佛从来,也再也不会发生改变。
和上次一样,第一层的重叠没有任何先兆,但是视野已经发生了变化,快银拉开窗帘往下望,在城堡墙根处看到了零星的墓碑,星星点点的荧光绿静静趴伏在墓碑上。
“ugh――”
想必和上次一样,城堡的第一层已经变成了墓园。
血月高悬于朗朗夜空,成群的蝙蝠围着城堡盘旋,翅膀扑扇的声响大得让人心烦意乱。
教授的进入点和他们不一样,因此并没有和他们一样挤在莉塞特的房间里。将昏迷的莉塞特小心地放在床上,琴撤掉心灵能力,伸手为莉塞特拉上被子。
“现在我们去找教授吧,城堡里足够安全了。”她转身看向小伙伴们,直接用心灵能力在他们脑海里说。
尽管不知道教授为什么会突然进入梦境去寻找他们,但他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玩,几个人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不由自主生出一抹危机感。
门扉被无声合上,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房间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空间隐隐荡开波纹,如同水波荡漾。
像是纱幕撤下,白袍少女的身形突兀出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脸上的狐面已经摘下,她站在莉塞特的床前,垂眸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微微抿起唇,雪白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浅澈如冰雪的眼瞳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疏落月光越过窗棂,她落在被面上的影子婆娑而挺拔,如同枝繁叶茂的月桂树。
许久,她提起袍角,上前一步,轻轻跪在莉塞特的床边,脊背笔直得宛如尺规丈量。
伊莎凝望着床上少女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神情虔诚得修女在圣像前祈祷,呼吸甚至都刻意放轻,生怕惊醒她,好像她一碰就会消失。
注意到莉塞特仿佛睡不安稳而蹙起的眉,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心聚拢起的不安。
然而只是轻轻一触碰,伊莎就如梦初醒般猝然收手。
“……”
她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神情怔怔地摩挲着手腕,最后颓然放下。
……抱歉。她说。
给你施加太多压力了。她说。
但是。她说。
无声的低语没能被任何人理解,伊莎垂下眼,视线落在少女的眉心,久久不语。
剩下的时间不那么多了。
很小的时候,她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是父亲的葬礼,久未谋面的亲戚们忽然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衣冠楚楚地站在她父亲的城堡里,站在他的棺木边,站在她的家里,窃窃私语着假惺惺的同情和怜悯,理所当然地施舍给她几滴毫无诚意的眼泪。
她躲在轻薄的雪白纱幔后,看着纱幔在风中漫漫舞动,露出漆黑的棺木,那些人们就站在棺木边,忧心忡忡地讨论着无父无母的她何去何从。
好像很关心她一样,好像她很重要一样,好像没有在期盼着她死一样。
那一刻,她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她拥有了触碰心灵的能力,从那时起,世间芸芸众生的心灵篱墙对她来说都如同虚设,世界在瞬间纤毫毕现,毫无防备地向她展示最丑恶最美好最坚硬最柔软的部分。
所以她,自然也能知道莉塞特对她的想法。
最开始的计划不是这样的。伊莎想。
……她哪怕死也不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敢展露真容,不想被怀疑别有用心,不能吐露任何真相,只为了――
――让她的天使,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能够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
导师从来都不赞同她的做法,其实有时候,连伊莎自己也会怀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就算其实是一个人,就算对方是另一个宇宙的自己,她的生死与命运也和自己毫无关联,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和导师一样接过至尊法师的传承,然后试着杀死她,什么也不用考虑。
搭在被面上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隐约能看到稀疏的血管脉络,伊莎垂眸望了一会,忽地起身,双手撑住床沿,倾身而下。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她想。
想不到答案。
鬓发柔软地盘踞在莉塞特的颈侧,淡若春樱的唇落在她的眼皮上,轻柔得像是在亲吻花瓣。
纤细的暗红烙印忽地浮现在莉塞特眉心,像是它一直存在,只不过一直被隐藏。随后红光一闪,烙印渐渐淡去,与之相对的,是伊莎眉心一点点清晰起来的奇异纹路。
磅礴如渊的力量激荡起柔软白袍,灌足了气劲的布料哗啦作响,一瞬间,伊莎的身上爆发出强大无匹的气势,然而她眉心闪烁的纹路,又让她看起来仿佛笼罩在淡淡的不详阴影之中。
片刻后,无形的风暴渐渐停息,伊莎缓缓睁开眼,最后看了眼犹自沉睡的少女。
“好梦。”她轻声说。
门扉再度无声合上,熏染桃花香气的白袍消失在了门后,窗边的轻纱在微风中曼舞,时钟走过的滴答声清晰可闻,床上的少女依旧在酣眠。
没人知道这间房间里曾经有人来过。
……
莉塞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窗外是森林和天空,纱幔在晨光中飘舞,时间仿佛从来没有移动,恍惚间还是昔日。
这样的场景大概还能看很久。莉塞特想。
这个想法让她忍不住弯起眼睛。
小心翼翼地将更多一点点的期待抛向未来。
穿鞋的过程中回想了一下梦境中的对话,莉塞特便和上次一样径直摸去查尔斯的办公室,在她想来,对方应该也在等她,和一桌子早餐一起。
其实上次的早餐味道不错,也是她最熟悉的感觉――纯正的英式早餐,漂亮的花鸟餐具,桌对面的人绵软温润的苏格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