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国王大惊失色,“爱妃!”他惊呼,却已来不及了,声音还未从喉间吐出,辉煌的银河之水已然到达,空气被撕裂,发出锐利的声响,无数匹马在嘶鸣,无数雷电齐齐落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恢弘壮阔的白光,只有那令人心头震颤的刀鸣。
王妃柔柔一笑,长长的袖子抛起,自刀光中穿过,顷刻间化作无数碎片,刀光已至,许多人都偏过头去,不忍看美人血溅当场的惨状。
刀光冷厉,握刀的人正是苏幕遮,兜帽掩住他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不知何时已附上一块银质面具,两把弯刀一左一右,刀尖嗡鸣,声响刺耳。
一刀劈下,他丝毫未停,翻手挥刀,刺啦一声,营帐上就多了一个宽大的裂痕。
“你这般对妾身,妾身真是心如刀割。”一道柔美的身影轻飘飘落在地上,通身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举袖掩面,一头长发散乱着披下,抬着眼眸一扫,即是万种风情。
再定睛看去,座位上仅有一件被刀势绞碎的衣物,钗环散乱一地,一张破损的,就躺在不远处。
龟兹国王骇然:“王妃,王妃在哪里”
“妾身不正是在这里吗”那女人回眸,盈盈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岂非人人皆知的常理。”她又去瞄苏幕遮,眉眼婉转,含着一泓秋水,蕴着无尽情意。
龟兹国王呐呐,这女人太美,人常说女子美目亮如繁星,但漫天星光也及不上那眸中半分温柔,人又说眉如远山,纵使是雾中朦胧的春山,也远比不上她秀眉的婉约。
她白得像玉,通透无瑕,又像是雪,楚楚可人,生怕一触即融。
那双眼眸无论是盯着谁看,都会让人觉得自己被爱着,像被泡进最暖的温水,从上到下都是熨帖的。
苏幕遮一眼便认定了她的身份,举刀挺身进攻,光华闪烁看不见半丝破绽。
这女人除了石观音,还能是谁。
“你真是好生无情”石观音扭转腰肢,于刀光间飘忽不定,时而上,时而下,如同伴着刀光跳了一曲惊鸿舞。
美人黑发如瀑,刀光闪烁间辗转挪腾,长袖甩动,像是天女下凡,那白光耀耀,一如她身上的仙光,将她映照的更为美丽。
然而石观音看着轻松,心早就沉到谷底,十年前她就打不过苏幕遮,十年后她更觉得力不从心,现在这勉力维持的平局,不过是那人猫戏老鼠,饭后逗乐消磨时间的把戏,待到她精力消耗殆尽,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轻叹,嗓音凄楚,“我终是喜爱你的……”
苏幕遮手一顿,不等石观音高兴,转瞬就补上了那丝破绽。他挥着刀,眼神游离,大致将石观音圈在一定范围里神思不属地打着,那张漂亮的脸,每一招每一式的熟悉感,还有那声声杜鹃啼血般的哀泣,记忆里又一部分悄悄从柜子里钻出,攀上他的脑海。
可惜这不是什么美梦。
那时他的刀法还未纯熟,他的身上还未沾血,涉世未深踩入陷阱,身受重伤后被仙子样的女人相救,正如他曾偷瞄过的话本情节,不知不觉情窦初开。
妖娆的女人扭动着褪去身上的衣物,粘腻的罂粟香气飘飘荡荡,在她眼中勾引一个未沾人事的少年轻而易举,一个眼波就能让他为之舍生忘死。
更何况那少年面貌是她喜欢的精致,加之武艺高强,又有狼群白驼助力,得宜岂不正是一把好用的刀。
最开始她成功了,他完全被她所俘获,唯她马首是瞻,她看哪个势力不顺眼,多不过三日那个势力就会成为历史,湮灭于寂寂黄沙。
被绝望所撕扯,负罪感与爱意交织,他一面挣扎,一面又忍不住沦陷。
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比女人比罂粟更好的慰藉――鲜血,然后,他找到了鲜血不足时的替代品――美酒,于是混沌的脑袋渐渐清醒,那沾染无数鲜血的弯刀,终于对着自己的饲主举起。
刀锋翻转,杀得天昏地暗,身上流淌着自己的鲜血,也流淌着他人的鲜血,眼里只有猩红,杀戮,耳边回荡着呼啸的风声,永无止境,永无休止。
岁月里那个笑容腼腆干净单纯的少年,连带着心头扭曲生长的爱意,一起被他自己亲手杀死。
只是那最后一刀,他终究是犹豫了,刀尖颤抖,半晌仍未砍下,绝美的女子紧闭双眼,聆听着耳边踉跄逃离的声响,勾起一个得意的微笑。
再之后,就是放纵癫狂的十年。
而现在,是时候补上那最后一刀了。
苏幕遮举刀,尖锐的嘶鸣声扯出满眼猩红,洋洋洒洒溅了一地。
云彩悄然散去,月色正好,一弯银钩亮得惊人。
湖边草地,琉璃玉盏折射着无尽彩光,稠厚的酒液坠在杯沿,摇摇晃晃。
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的酒液落在地上,沉沉压在草尖,混着露水在草地洇开浑浊的痕迹。
恰如血泪滴滴,在心口烙刻下愈合不了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