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河岸此事是何等光景,灯火通明焕彩生辉亦形容不了其万分之一的绚烂,可当那灯火将苏幕遮的面容映出之时,再夺目的灯火竟也在那极盛的容貌之下黯然失色。
没有人会错认他的性别,未披斗篷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紧紧裹着每一寸肌肉,并非夸张地虬结拱起,流畅的线条看起来赏心悦目,上身不过一件短窄的小衫,无袖紧绷,衣襟大敞,寸寸起伏精美到如同工匠毕生心血雕琢而出。
但是没有人敢于生出任何亵渎的心思,青年生得漂亮,但杀气愈重,那张脸就会愈发艳丽,眼睛就会愈发干净,彼时石观音最爱的就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少年,踩着尸骨连天披着血雨腥风,刀尖尚滴滴答答落着血,偏偏那人只淡淡站在那里,漫不经心一眼扫过来,极浊的泥水土地里霎时绽开一朵极清的花。
那种眼神,那种风骨,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飘渺虚幻到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疏忽让其碎了去。他应当是一场长得让你不愿醒来的幻梦,不忍碰触不敢靠近,只顶礼膜拜跪伏于他,远远看着,看着,看到了绝望都不愿离去,因为心知此后无论多少次回味,记忆里留下的只会是一抹追溯不及的残影。
苏幕遮浅浅勾起个笑,他一笑,脸颊就会凹出两个酒窝,那两个小小的浅窝里似是盛满琼浆玉液,叫你来不及反应那笑的含义,就已先醺然欲醉飘飘然直欲登仙。
“周幽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若那美人是阿苏,只怕诸侯恨不得多跑几次才好。”陆小凤轻叹,“我以后可得记住,千万莫要让阿苏动杀念,不然他还没动手,这人就先被自己给憋死了。”
金九龄淡定地背对苏幕遮,低着头捂着眼,语气平缓,“贪看美人舍不得喘气,就算憋死了也是活该。”他已经看开了,完全看开了,当年书信来往听死小鬼形容过苏幕遮生得有多好看,就用了一句话――那疯子杀人的时候千万别看,不然你不是被杀掉的,而是被自己给憋死的。
陆小凤瞥了金九龄一眼,骇道:“金兄你可还好”
“我好得很。”金九龄回答道,脸上缓缓展开一个宝相庄严,空灵圣洁的微笑,和蔼慈祥地拍拍陆小凤的肩膀,“世间种种皆为虚妄,万物归一天不绝人,是我着相了。”
“金兄…….”陆小凤心惊胆战喊了一声,金九龄这种状态下他居然好像能看到佛光普照,简直比苦瓜大师还要像那寺院里慈眉善目的佛陀。
“陆小鸡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过红颜白骨…….”金九龄脸上的笑一滞,转而咬牙道,“现在花满楼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让你们没事随便溜达,让你们没事跑来搅局,今年不让美人榜多加个人他的姓就倒过来写!
事实上花满楼确实是少有的感受到了一点点后悔之意,那些他看不着都能感受到的惊艳赞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苏幕遮杀意攀升到顶点的同时也会艳丽到顶点,完全不同于平素的淡漠安静,不招人眼。就如同打算小心收藏的珍宝,自己还没能见得其真容便一时不慎教人偷窥了几分夺人光辉去,下意识便觉得有三分不耐三分不悦三分不安,再加上那一分恼怒,足足混成了十分的不舒服,恨不得把那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藏起来让旁人再窥不得半分才好。
情爱之中的微妙独占欲,花满楼此刻才有了些许体会。
花满楼不怎么高兴,苏幕遮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围观的眼神他十万分的不喜欢,若是跟往日一样,围着的都是将死之人,他也不太介意让他们临死之前多快活些,不过他答应了花满楼不杀人,被这么围着可就不是什么让他心情美丽的事情了。
心里后悔着出门偷懒没带上面具,苏幕遮咂嘴啧了一声,挑眉看向河上圆台:“你说……想要个曲名”
圆台之上欧阳情一张俏脸比衣服还白,今天本应是她最辉煌最得意的时刻,却在最高点被硬生生打落,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魅力被这么践踏,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她都没有勇气张开嘴回话,一如皓月之于萤火,生怕靠着月亮太近,她那可怜的光辉会像是风中残烛,熄得不见踪影。
苏幕遮也不需要她的回话,他懒洋洋举起刀,嘴角弧度加大,“你觉得云鬓敛如何”
欧阳情脸上最后一分血色也不见了,这支曲当然不是她做得,而是她偶然所得又无人知晓,当时残破曲谱之上的曲名,便是云鬓敛,巨大的恐惧侵袭着她,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的女人,敏锐地判断眼前的态势之后,她果断地晃了晃,身子娇怯弱不胜衣,“公子取的名…….自是……自是…….”音调微弱断续吐出几个字,她身形一软倒在了台上。
这种境况下,装晕通常都是最好的逃避手段。
更何况欧阳情精明地在倒下的同时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即使是苏幕遮要痛下杀手,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台上逃进河里,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改换身份从头开始罢了,以欧阳情的聪明从不会担心自己会泯然众人。
她的演技不错,却是瞒不过金九龄几人,摇头感慨这女子果决狡诈的同时,他们也颇为担心苏幕遮会被这小手段激到失去理智,桥上近百人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富商,苏幕遮杀起来还不如切瓜砍菜一样容易。
但是意外的,苏幕遮很冷静,他看着浮台上倒下的女人,眼神里多了些兴味,哑着嗓子低低笑了起来,这样子还有些意思,太过无趣的对手总是让人有些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