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院,原本简单的吃点心,却没想到聚了那么多人。
铃铛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这一屋子的大大小小,哑然失笑,是自己太重要么
朱北固看见不光正妃李氏在,连四个妾室都在,不只这些女人在,连王妃李氏所出的一岁多的儿子,最早的妾室刘氏所生的一岁多的女儿也在,此时两个小娃娃正在奶娘的怀里自顾自地玩着,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朱北固看到这一幕非常不悦,自己这一家子女人孩子就这么摆在那儿,铃铛儿就象个彻头彻尾的外来客人,和他落了半截的彻头彻尾的小妹妹,他十分不喜欢这样。
在自己的王府里,他就是唯一说一不二的主人,脸色也不用装给谁看,只是稍微顾及一下李氏王妃的面子,沉着脸淡淡地问:
“明芝,这是怎么回事我说要大家一起用晚膳了就挤了这么大一屋子人。”
李王妃立即堆笑解释道:“清红妹妹说王爷来了位娇贵又美丽无比的客人,姐妹们一是怕失了礼数,二也想来见见天仙样的人物,就都一起过来了。我也吩咐厨房晚上摆一席大菜,准备为客人洗尘接风。果然真是个天仙似的妹妹呢,大家说是不是”
一双带笑精明的眼睛向其他几个女人扫了一眼,几个妾室都热情无比地赞扬起铃铛儿的样貌来。铃铛儿一看这场面就想起家里那一票的姨娘,顿时感到好笑,自己不过就是还过得去的样貌,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的,却被这几个女人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绝色美人,一边不断的推辞谦逊着,一边向朱北固求救似地望去,她可不想让这些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女人变成三姑六婆用唾沫将她淹死。
朱北固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厌烦这些面前的虚伪客套。
李王妃立即识相地将一干女人一一介绍。铃铛儿才知道,朱北固除了一个正妃李氏,湖广布政使的女儿外,四个妾室分别是刚见过的清红,还有刘氏刘玉、王氏芳儿、梅氏晚香。且不论朱北固还有没有其他没定名分的侍妾,一个正妃四个妾室看起来不算多了,王侯家大概就是这样吧,自己的老爹尚且有这么多个姨娘呢,所以她也不觉得奇怪。
她奇怪的只是这些女人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的亲热,看她的眼神就好象,明明是含了点特殊的戒备,还一副亲姐妹的样子。相比之下,她家里那些姨娘吃醋的时候就吃醋,一个鼻孔出气时就拧成一团,那样反而干脆得多。
不过她们这些隐藏的戒备是为了什么呢莫非还怕她抢北固哥哥么没这么快的速度就有这反应了吧铃铛儿不由看了看朱北固,想想也是,北固哥哥这么年轻,又是个郡王,一表人才的,少个女人就能多得他一分宠爱,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一面计较着这些门门道道,一边笑容满面地一一接下各人的问候,得体地回应着,完了后说了句:
“王妃嫂嫂,都是我不懂事呢,劳烦您和各位嫂嫂为我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的,各位嫂嫂都是北固哥哥身边的娇贵人儿,就象北固哥哥一样唤我小名铃铛儿就好。”
说着眼光落在朱北固面上,笑眯眯的样子,朱北固点点头道:“自己人没那么多见外的,都坐吧。”
说着径自拉了铃铛儿在手边坐下,怕她真是饿了,让她赶紧先吃点。
铃铛儿将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朱北固这么随意地将她拉到主位的一边坐下,她若是拿捏做派,摊开了反而让大家面上不好看,只作不懂事的小姑娘就是了,一边吃着精美的点心一边夸好手艺,一边逗两个小娃娃玩。
一岁多的小娃娃正是最好玩的时候,男娃娃叫牧儿,女娃娃叫珠儿,见了生人也不内向怕羞,正好逗他们玩闹在一起,拉近宾主间的距离。做娘的哪有不宠孩子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话题,难得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朱北固也一起凑热闹一起说话,几个女人都显得格外的高兴。
铃铛儿不失时机地说起在南京时蓝家的小宝宝也是这个样子,朱北固难得高兴,说起蓝承僖去年居然一并娶了王映雪和路佳音两个表妹享了齐人之福,铃铛儿早已料到,了然的点头,这一干妻妾难得听到王爷在她们面前说起朋友,又听铃铛儿说起蓝大哥是多么好客好笑的一个人,都听得特别留心,时不时又被蓝承僖的那些趣事逗笑,场面更是高兴热闹。
她们都没想到朱北固和铃铛儿是这样认识的,对这个原先看起来象山野丫头的姑娘又有所改观,更是上了几分心。
铃铛儿笑笑闹闹地,场面上高兴,她就觉得够了,不动声色地扮演着一个旧识和好客人的角色。一直到晚饭结束,住进了左院的迎润阁,泡进大木桶的热水里洗澡时,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丫鬟确实是体贴入微的,朱北固特别嘱咐说她太累,得好生伺候着。怕冬天屋里温度下得快,丫鬟还加了两个碳炉,让铃姑娘好好泡会,热水也随时备着可以再加,才掩了门在外面守着。热气腾腾地升起来,铃铛儿就让自己隐在这朦胧里,靠着桶沿,仰头闭眼细细地回想刚才那些场面,突然发现在这个郡王府里,她见到的北固哥哥是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在她的印象里,北固哥哥虽然寡言冷淡,对她却是温和宠溺的。她觉得寡言和冷淡不过是表象,北固哥哥的应该是一个有着火热内心的人。可是今天看了朱北固几个妻妾的样子,她们作为朱北固的枕边人,应该是最亲密不过了,但在朱北固面前,她感觉出一种小心翼翼的逢迎,和谨慎,朱北固一句微小的眼神,都能让她们心惊胆战或者欣喜若狂。就连两个小娃娃也似乎是有点怕这个郡王爷爹爹的。
想起自己的老爹和娘、姨娘们相处的时候,绝不是这样的。除了娘,姨娘们当然是变着法子讨老爹欢喜的,但是吃醋不高兴的时候,她们也会表现出来,而不是小心翼翼或者害怕。她觉得一家人应该是这样才对。
在这个郡王府里,敏感的她感觉到北固哥哥是当仁不让的主宰没错,但是即使是在他的妻妾儿女面前,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主宰,一点都没放松过的样子,让她感觉到他们一家人之间被保持得很好的距离。这和她印象里的北固哥哥很不同,看到北固哥哥这一面,她感到迷茫,是因为生在皇家的原因吗她为北固哥哥在这样连温情都保持得很“得当”的环境里感到心疼,又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常的。
原来她对朱北固的了解是如此片面的。这个发现让她感到失望和尴尬,如果她对北固哥哥都不太了解,那她对他的依恋和怀念,又是因的什么呢她依恋的,怀念的,如果只是一个不完整的印象,岂非可笑
于是她的心里又多了一重困扰,压得她沉甸甸的,北固哥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长长叹了口气,铃铛儿才觉得水似乎开始有点凉了,无意再泡下去,自己起了身擦干换了干净的寝衣,才唤了丫鬟进来收拾。自己跑去蒙头大睡,想不通的事情,无谓去想。
一夜睡得酣沉,似乎做了许多梦,梦里有十二岁的自己,说起苏小小害怕争风吃醋怕失宠嫁人,转眼就换成了郡王府的饭厅,北固哥哥那几些妻妾看着她坐在朱北固左手边时的场景。梦里总有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和一双温柔为她拭汗的手,只是想看得清楚的时候,无论怎么睁大眼睛,就只触得到那双眼,然后是一片模糊。轻喊一声北固哥哥,想伸手去触摸,抓呀抓呀总是落空,好不容易抓住一角衣襟,紧紧地拽着手骨关节都泛了白,那人还是轻轻说“我要走了”,然后那只紧拽的手不得不无力地落了下去,听到空洞的铃铛响声。
那一声的空洞,把铃铛儿从模糊的酣梦里拉扯出来,轻轻着睁开眼,竟发现满脸是泪,原来原来,那曾经的深夜别离藏在她的心里是那样深,蓦然从睡梦里翻出来,才知道当时在她小小懵懂的心里留下的印记原来是这样疼,那只曾经紧拽着北固哥哥的衣襟的手太小,所以留不住那个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只有空空地落下,抓住的是自己手腕上金铃的暗哑之声。
原来自己念念不忘的,不只是那个令她依恋信赖的人,还有当时小小的她对自己曾经的无力感到的挫折和失败。
抬手拭泪,铃铛儿轻轻地笑了起来,多梦睡不好导致头微微的疼,心上却清明了许多,宛如拨云见日。
外面的丫鬟听见动静,低低唤了声铃姑娘,听她应声才撩了帘子进来。丫鬟一看她眼睛红红的,吓得连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铃铛儿笑眯眯说只是有点认床没睡安稳,丫鬟半信半疑,也不敢多问,好生伺候她梳洗。
正要换上自己包裹里的干净衣服,丫鬟立即说道:“回铃姑娘,王爷嘱了人送了衣物来。”
铃铛儿一愣:“王爷”
丫鬟连忙说:“昨日王爷嘱咐了王妃给您安置衣物,王妃夜里差人送过来,您睡得早,就没让吵您。”
铃铛儿微微一笑问道:“既是王妃嫂嫂安排的,你就拿过来吧。”
丫鬟捧了一身红艳艳的衣物过来。铃铛儿一看笑了,是照顾了自己爱穿红色的喜好呢,轻轻抖开来一看,愣住,又笑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