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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伏击

张允铮俯首看着山下的北戎大军,是清一色的骑兵,马匹强壮,兵士彪悍。

月季在一边啧啧发声:“都是很厉害的样子呀。”

张允铮冷笑:“你一会儿别手软。”

月季一挺胸:“怎么会!我都练成铁臂了,想软都软不了啦!”

张允铮不跟他贫嘴了,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前面的二十人各就各位,只要守住,不让他们上来就行了,其他人隐蔽好!”大家应了一声。

张允铮又盯着崖下,默念着:“你们可得进来呀!别离开呀……”恍惚中,他记起他曾在天眼中看到自己追着父兄到了京城外,望着他们远去,心痛难忍,可是现在,自己却站在了战场的第一线,直面着侵略者,完全准备好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充溢心胸,张允铮唇边带了丝自豪的笑意,眼睛亮亮的,在心里说:小骗子,多亏了你……

在一边的月季小声说:“公子,你笑得这么迷人干吗呀北戎他们又看不见……”

张允铮正色:“少玩笑!去酒桶那边守着!准备干活!别犯懒!”

月季抱怨:“厨房撤了好几天了,只能吃干粮,我都饿了……”

张允铮看着他的背影说:“你不好好干活这辈子就别想吃饭了!”

月季边走边嘀咕:“还是小丁子对我好啊……”

贺多也在一片铁骑中遥望被堵住的山谷口,按照向导所说,出了这个山谷,就没有多少山地了,半天就进入丘陵平原地区,马匹能驰骋,不必如现在般在蜿蜒的山间缓慢行走。山崖前用红漆写了大字,翻译告诉了贺多是北戎入谷必死的意思。贺多差点笑了:这一路他们遇上过好几次这种红漆示警,都是在些山谷山沟的入口,说什么北戎一进去就要死了,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些人还写的是汉语!都没有写北戎语言,骗人也得有个谱儿好不好怎么能写对方不认识的话呢可见是些对北戎进攻毫无准备的文人所为。南人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只能靠着写几句威胁的话来阻止北戎铁骑!他不知道张允铮让玉兰写这些标语,纯粹是为了应付沈汶的负疚心,他才不在乎北戎看懂看不懂,反正算是把季文昭的建议付诸实施了,这就够了。

前方回来的探马报告,堵住谷口是树枝杂草等物,山崖上有十几个人弯弓搭箭防守。

贺多简直可怜这帮南人了!他自己亲自骑马到了阵前,发现山谷口的确堆积着潮湿的草木。他让人点火,回答说那些东西太湿了,根本点不起火来。贺多命人排除这些障碍物,几百兵士们上前,用长叉铲抛,干了一天,才终于将草木大堆中间开了一条窄道。

其他的北戎骑兵就地扎营休息,山崖上的人不可能下来,只能有时向那些干活的北戎士兵放些冷箭,射倒几个靠近了山崖的人,弄得北戎兵士们都尽量远离他们所在的山崖。贺多让人寻找上崖的道路,想清除那些在崖上的南人,可是山路被毁了,坡陡岩直,对方精准,往上攻打的兵士根本无法靠近,百分百的伤亡。攻了两三次,夜幕降临,谷口开通了,贺多就让人先不用攻了。他派探马前行探索谷中的情形和谷外的路途。要等探马回来,看看这些人有没有后援。

一夜无话,早上回来的探马说,山谷中没有埋伏,也没有太多树木,无法火攻。谷外百十里都没有人,就如向导所说,地势趋于平坦,便于马匹奔跑。

知道这些人是孤军作战,贺多又让人攻击了下谷口的山崖,同样被弩箭射退了,他就不想继续攻打了――当务之急,是要出山区!到平原,他的骑兵就无可阻挡,能快速到达京城。这些南人的诡计就是让他在这里多耽误时间!好让内地纠结起军事力量来阻截他。他现在在这里多一天都不值!他决定不与这些人纠缠了,他们除了射些冷箭,又能干什么呢!

贺多命令大军拔营,骑兵上马,列队进谷,只留了一小队人在崖下与崖上的人对峙。

张允铮让人从山崖上往崖下零零星星地射箭,看样子是想阻止大军的前进。可是与十几万大军相比,他们的箭矢都比不上杯水车薪,顶多是九牛一毛。崖下北戎的兵士也对着崖上射箭,但地势上吃了亏,不能完全压制住南人。贺多命军队人马尽量避开那边山崖,迅速冲入谷中,避免伤亡。

山谷出口处的石壁上,逍遥公守在炸药的火线边,手握着几根粗粗的已经点燃的香。他已经看见北戎的先头部队向这边接近了,又扭着脖子看北边,嘴里骂着:“小混蛋,怎么还没有信号这些人都要出谷了!我最烦闻这燃香的味儿,鼻子都堵了!”

逍遥公背后的山顶上,张丁和玉兰也使劲伸着脖子看远方。张丁小声嘀咕:“公子这事能行吗”玉兰说:“能行能行!我们搬了那么多酒桶呢,快上千了!我才干了一天腰就快压断了,幸亏我主要是去刷漆,不用做这些苦工了。”张丁问:“酒桶有用吗”玉兰说:“有呀!”张丁看着不信,玉兰极小声地说:“我对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呀……”

张丁左右看,“这荒山野岭的,我告诉谁去!”

玉兰还是凑到张丁耳边:“酒能着火!”

张丁又瞧下面岩石暴露的山谷,摇头说:“那些人都离开北边谷口了,这谷里没几棵树,着火也烧不死几个人呀。”

玉兰也发愁了:“那我就不懂了。公子把酒桶酒罐都囤积在了北边崖口上,还堆了许多湿的草木。”

张丁瞪大眼睛:“干的也就罢了,还能烧起来,怎么能要湿的!”

山谷入口,北戎的骑兵还是成队骑入,崖上的兵士们停止了没有多少用处的射箭。看着渐渐进入视线的大军尾部,张允铮喊:“他们就要过去了!把传送板子架出去!” 地上早就埋了支架,几个人动手,把在几块木板接到了已经建好的传送木槽尽头,槽架成了一个圆勾形,末端伸出了石崖。在他们的上面,架子顶端是在山洞附近,人们早从山洞里把酒桶滚了出来,成排地放在了木槽的入口处,月季对张允铮大喊:“全准备好了!”

山谷下的北戎兵士们注意到崖上伸出一段木头,也没觉得有什么威胁,有人弯弓向上射几箭,见大队人马快过去了,也就上马踢镫,准备跟着队伍前进。

这支北戎全是骑兵,没有什么步行的兵士,队伍移动迅速,眼看着最后的几个北戎兵士骑入了山谷入口,张允铮对着山上喊:“月季!动手!”虽然大家已经习惯了月季这个名字,可是在这极为紧张的时刻,突然听到这一声喊,再见膀大腰圆的月季将木桶一个个地滚入了槽中,还是有人哈哈笑起来。月季愤怒:“笑什么笑!快运桶!”

装着酒的木桶顺着木槽滚下,木槽末端向天空翘起,木桶借着重力积聚起了速度,一下被抛到空中,然后从天而降,落入谷中。已经进入了山谷的人回头看,突见山谷上空连连摔下木桶,有些莫名其妙。木桶打在地上,大多摔开,有的落在草木上没有碎。

张允铮喊:“射火箭!”几个兵士把点燃的棉絮绑在箭头,射往崖下谷中。一开始,没有什么动静,终于,一只箭上的火苗点燃了木桶漏泄的白酒,噗地一声,蓝色的火苗像是一层丝绸般,突然席卷开来。

张允铮见火起,对着大家说:“床弩准备!”又向上面喊:“月季!快点呀!”

月季也喊:“再快我就把自己扔下去了!”

大家又笑了。

山下的草木太湿了,被白酒点燃后,无法燃烧,一开始,只是冒起了一股白烟,山谷犹如一只烟筒,烟雾被北风吹着,弥漫开来,飘入了山谷……

已经入谷的后备兵士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不久就觉得不对,马上掉转马头往回走,要扑灭烟火。张允铮大喝道:“射弩!”一时床弩齐发,北戎军士惊恐地发现,与原先零散的箭矢不同,这次的箭密集如雨,完全覆盖了谷口的道路。骑兵几次冲锋,都被射得人仰马翻,无法接近草堆。不多时,月季等人已经扔下了百多木桶,草木堆上酒精燃起的火势终于大了,暗红色的火焰烧烤着潮湿的草木,白烟变成了腾腾浓烟,宛如凶猛的怪兽,翻滚着扑向了谷中的人马……

骑兵们再也不能迎风冲击,只能转向,往山谷口跑。

逍遥公焦急地看着北边,他下面,北戎的先锋已经出谷了!就在这时,他头上传来了张丁和玉兰的喊声:“烟起啦!师父!烟起啦!”

逍遥公只看了一眼北边的烟,就忙用燃香点燃了火捻,火捻一着,就极为迅速地烧起来,眨眼间就短了几寸!逍遥公不敢大意,转身就跑,凭轻功直上山顶,刚到了山顶,就听下面震天动地地一声巨响,他和张丁玉兰都被震得倒在了地上。接着就见一团尘土腾空而起,到了半山,完全掩盖了视线。等灰尘落下一些,三个人爬到山顶旁往下望,只见方才逍遥公所在的山崖全没了,山下谷口是一大堆大小石块,有半人多高,几乎把谷口完全堵住了,石堆前后的军士正四散逃开。

逍遥公摇头:“这算什么响倒是挺响的,可也没压死几个人,后面的人还是能爬出来。”

张丁说:“但是至少马匹就比较费劲了吧”

逍遥公打了个阿嚏,眼泪涌上地说道:“这是什么味儿这么呛人我最恨烟味……”

张丁和玉兰也开始打阿嚏了,再往下看,谷里一股黑烟,正沿着山体,向上弥漫开来。逍遥公明白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该来了!你们真成累赘了,我还得带着你们!快跑!别忘了抱上我的酒!”说完,一手一个,拉了张丁和玉兰,从山背面,捡着略微平缓的山坡,到险处还得轮流揽着张丁和玉兰下山,躲开已经出谷的那些北戎人,往平原方向跑,去找平远侯去了。

谷中的北戎军士可没有逍遥公这些人这么幸运,北边谷口的黑烟越来越浓,加上南边一声巨响后,队伍就无法前进了,大军很快就被淹没在浓烟中。

在后世,农民平原上烧的秫秸杆,因其质地浓郁,在高空都能看到。草木烟雾里,有许多纤维灰尘,沾黏在鼻粘膜上,引起呼吸不畅,甚至窒息。马的鼻子更加敏感,更易被烟尘刺激。人可以用衣袖捂鼻子,马却无法逃避烟雾。不久,谷内的众多马匹就被浓烟熏得焦躁不安,开始嘶鸣跳跃,有些马匹狂跳脱缰,在山谷里乱跑,想从浓烟中突围,可是南边出口被碎石堵了,马匹无法疾驰出谷,只能从碎石上小心走过,拥挤中,谷口一片人马被推搡倒地,成了一个屏障,让谷内的人更无法跑出,人马在山谷中倾轧挣扎,整个山谷在黑色的烟雾中,变成了一个绞肉机……

张允铮调整了一下支架的方向,让滑下的木桶抛入另一片地域,他虽然在上风口,还用布巾遮了脸,可也快被上浮的黑烟熏得喘不上气了,只能带着山崖上的人们往上面的木槽入口处撤。半个时辰后,连崖上的人们也都得用湿巾捂脸,个个头晕眼花,心跳过速,月季早无力再支撑,大家都得到山的另一面来风处,十几个人屏气轮流冲入烟中,推下木桶。

又过了段时间,潮湿的草木被酒精点燃的火焰烘烤得干了,有的终于烧了起来,火势更大,烘烤了更多的草木……谷口的烟雾也升腾到了山顶,张允铮等人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只好离开谷口山崖,迎着北风,登山逃离。咳嗽着走了半个时辰,才重回了完全清新的空气中。

大家跌坐在地上,都大口喘息。月季笑起来:“成了!我们成了!” 他轰然倒地,可过了片刻,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往回走”

张允铮皱眉:“那边烟大,你回去干吗”

月季说:“酒还剩下了许多呀!”

其他人也纷纷说:“是呀,剩了有两百多罐哪!”

“对,听说酒罐的酒好喝,我就捡着木头的先扔下去了。你看我多聪明……”

“你竟然存了私心!”

“什么私心!就是先后好不好!你看,我对了吧,现在有好酒喝了!”

“原来被公子管着,没法喝,这次我要喝个够!”

“别光自己喝,我得带着去跟府里的人喝,好好显摆一下……”

“就是呀!”

张允铮咳了一下,说道:“你们要稳重!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可别太得意了……”可是说完,他也咧了下嘴,脑子里想着是怎么回京向心爱的小骗子吹嘘一下如何轻而易举,自己不伤一人,完成了这个任务。

崖上的人们尚且无法呼吸,下面山谷里的人可知多么痛苦。

贺多咳嗽着,早下了马,在地上匍匐爬行,才能避开浓烟,勉强喘息。可是马匹高大,正好在烟雾中,就是趴下,也无法躲开浓烟。他的周围都是惊马的狂嘶,贺多向山壁处四脚着地爬去,一路还要躲开狂啸奔跑的马匹。他看到兵士们有的被烟熏得昏厥窒息,有的倒在地上被马踏人踩而死,贺多气得发抖:他真后悔死了!真该让人先把谷口那几个毛贼杀光再进谷!谁能想到那么几个人,会干出这么大的坏事!

贺多终于爬到了山崖下,他的前后左右,全是军士,都被熏得灰头土脸。他们躲闪着马蹄,爬过人和马匹的尸体,快到谷口时,一阵极浓的烟雾滚过,贺多一阵晕眩,险些倒地,前面的护卫回头拖着他,他才能继续前行。到了谷口前,他随着幸存的兵士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石堆,手掌被犀利的石块棱角划得鲜血淋漓,可他顾不上这些了,一出了山谷就跌跌撞撞地向旁边跑,远远地逃开从谷口吐出的团团黑烟。

等到他终于能停下喘息时,贺多抬头看,发现从山谷里逃出的兵士三三两两地奔来,都是丢盔卸甲,拼命地咳嗽。有人过来报告,山崖塌落前,先锋部队过了三千余骑兵,可是山崖轰然塌下后,谷里就只出来了几百匹马,有的还在过谷口的碎石带时扭坏了脚踝。

贺多悲愤交加,加上方才死里逃生的经历,双腿颤抖,只能跌坐在地。他让人尽快召集残兵:南人设了这个圈套,就是为了让那些往这边来的军队能占上风,他要赶快聚集军队。

真正浓烈的黑烟其实也就持续了三个时辰,然后就成了夹杂着灰烬的白色烟雾,可是已经将山谷变成了一条人马死尸层叠的尸谷。这路大军有十三四万人,但等到贺多让人将从山谷中逃出的兵士统计成数,剩下七万多人,只有半数,其中还有许多人受了伤,不是被马踢断了胳膊,就是摔到了腿什么的,能战斗的也就三万左右。

三万人!贺多恨得要发疯了。他让人把随着先锋出了谷的向导活活剐了!让他把大军带入了伏击圈!

然后,他考虑是否后撤。

这山谷他是不想再走一次了,如果入谷,那些人接着在里面放火放烟,自己的兵士就别想活了。如果往北方去,就要绕个大远,还不知道这山里在哪里又有了这种埋伏,后撤其实很危险,开弓哪有回头箭,出师必捷,不然就是个死!况且,这能战的三万人也不可小觑!能从最险恶的环境下逃出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前面就是平原了,虽然马匹已经大多损失,可是北戎兵士骁勇善战,就是三千匹马,三万人,凭着一当十的军力,也同样可以对付对方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他如果动作迅速,尽快到平原地区,就有胜算的机会!那时传信让吐谷可汗带着二十几万人南下接应他,两军会合,还是可以直捣龙城!

贺多整顿了部队,向平原进发。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粮草,这附近没有几个村子,就是有,里面也空空如野。贺多让受伤的人留在后面,战斗部队前行,到了平原,就到了富庶地区,就有了粮草!也许能趁对方来不及应战,打下个大的城市,那就是花天酒地,还愁无粮

平远侯看到远方的天空上浓烟弥漫,心中难受:他还是来晚了!他的儿子已经和北戎对上了!他刚要让人去打探,忽然有人报说张二公子那边来人了。平远侯马上让领头的过来,焦急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那边才最需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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