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头对皇帝说:“四皇弟既然体察民意,又与沈二小姐相识,何不让四皇子领着增派的御林军,亲往两府,看看两府是不是有意抗旨父皇以为如何”
四皇子急忙摆手:“不可不可,我才从皇陵回来,对此事不甚清楚……”
太子冷笑:“对此事无需清楚首尾,四皇弟只需去看看两府的情形。父皇再下一次旨意,告诫两府不要负隅顽抗,若是两府执意不从父皇之命,四皇子该知国法大于人情,当秉公行事。”他看向皇帝。
皇帝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有病了吗很严重了吗得赶快让御医来看看!……太子竟然又对着他撒谎了,说那个女子不是沈二小姐!……他如此嚣张,在他面前就这么指手画脚的……两府竟然抗旨!这是大逆不道之罪!竟然违抗皇命!……可是那个沈二小姐如果是真的,她对人说没献出书信,镇北侯父子的通敌就没了证据,这个案子就立不住了,两府的抵抗就有了借口……太子办事又是如此不济!弄个沈二小姐的书信,竟然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想怎么收场……太子让四皇子带御林军去……哦!
皇帝点头说:“再点三千军士前往,朕倒是要见识一下,他们能如何抵挡!”他对四皇子说:“你就带着人去吧。”
太子对四皇子露出了笑容――让你跟本宫作对!本宫碾死你!
四皇子这段时间研习古代历史,撰写“权谋论”,一眼就把太子的心思看穿了――现在沈二小姐说自己没献书信,就得赶快给镇北侯府平远侯府安个实在的罪名。杀了御林军人们尚且可以说两府是为了自保伸冤,可若是一个皇子去了,被杀死在府门前,整个事件一下就扳回来了――平远侯府或者镇北侯府抗旨不从,竟然杀了皇子!这样的话,沈二小姐献没献书信又有了什么区别
四皇子对皇帝说:“父皇,孩儿身有残疾,行动不便……”
太子在一边说:“四皇弟只需在一边监督着,回来向父皇陈说实情就行了,又不用行动。”
皇帝对四皇子点了一下头说:“你既然回来了,也干点事儿,好好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反意。”你不是想回来与京城共存亡吗你不是想表现自己吗那么就去牺牲一下吧,反正留你这么个残废也没有用。
四皇子喉咙一紧,表情上诚惶诚恐地小声说:“我怕我……”
太子说:“四皇弟不必谦虚了,你一定能胜任的。”
四皇子见皇帝不再说什么,只好行礼,扶着丁内侍与太监走了出去。他边走边告诫自己:日后千万不能幸灾乐祸了,方才还冷眼看父子亲情被毁,现在就毁到自己身上了。带着人来算计自己的父兄,就让父兄把自己推入了险境,这是不是报应呀自己如果还在城外皇陵躲着,就不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中。可是北行时沈汶让他帮个忙,他欠了那么大的人情,怎能拒绝这一帮忙,就惹来了杀身之祸……现在后悔已晚,赶快想法逃命。可是周围都是太监,怎么跑
四皇子郁闷地走出了宫门,在前殿坐等,半个时辰后,传达旨意的太监请了圣旨,他和丁内侍就一起上了宫撵,到宫门处换乘了马车,出了皇城,被几千御林军簇拥着,往镇北侯府方向去了。
四皇子一离开,太子就告辞道:“父皇,孩儿告退了。”皇帝知道他要去布置人,想在看着他就碍眼,一挥手,让他退下了。
太子果然急匆匆出了皇帝御书房,到东宫叫了心腹吩咐道:“先去镇北侯府,让人镇北侯府里杀了四皇子!然后说是镇北侯府杀的!”
人领命去了,太子想起还有个沈汶呢,烦躁地又叫了其他人:“去!去除掉那个沈二小姐!”他又想起了谁和这个女子联手设计了自己,说道:“去找郑谦,快杀了他!”
沈汶与几个太监走出好远,才发力捏住了他们的心坎动脉,看着他们倒在了地上。沈汶快步如飞地跑到一处无人的宫殿里藏了,脱去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就等着天黑,好出宫去――她该干的事都干了,现在可以回家了。
皇帝对孙公公说:“拿镜子来。”孙公公忙端了铜镜,皇帝在黄澄澄的镜面上看半天,总觉得镜像模糊,对孙公公说:“你来看看朕的印堂,可是发黑了”
孙公公细看了看,真的有一层黑影,可他哪里敢说只能道:“奴婢没看出什么陛下若是不放心,就让御医来看看吧。”
皇帝哼了一声:“那些人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出什么,开出的方剂毫无疗效,还不如茅道长的丹药!”他越想越觉得沈汶说的什么“病入膏肓”犯忌,对孙公公说:“让人把那女子杀了!”竟然敢咒朕!
孙公公应了,刚要出去,外面就有太监过来报说:“那个女子逃走了!”
皇帝瞪眼:“什么!”
孙公公问了详情,回来告诉皇帝:“几个太监晕了过去,再醒来,那个女子就不见了。”
皇帝反而一摆手说:“不要管了,该是太子下了手。”大皇宫里的,有谁能来救那个女子明显是太子那边让人劫了去,肯定会杀了她的。
太子也得了消息,说太监们昏倒,沈汶不见了。他开始多疑――难道是皇帝让人带走了沈汶要私下问问有关自己说的那些话的事太子心里有了病,什么事都要往那边想。当然,他也让人去好好搜查,可是偌大的皇宫,沈汶又是能飞檐走壁的,哪里找得到何况,有更紧急的事发生了:百官伏阙,率万民在宫外请愿,要求皇帝重审镇北侯平远侯之案,停止抄杀两府!
来人说百官中不仅有过去三皇子那边的清流,连吕氏官员都在其中!
太子慌了――百官伏阙是文武官员在宫外聚众示威,还裹挟了几万群众,这是十几年,几十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事,闹到这种地步,皇帝就必须给个结论。现在沈二小姐说自己没献书信,其他证据都没有实体,只能先拖着,等四皇子被杀了再说。
太子焦躁地说:“封锁消息,不许让父皇知道!”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皇帝的眼线到处都是。太子皱着眉:“让人把住去往御书房的路,至少一个时辰别让人过去!”一个时辰!那时四皇子该死了吧四皇子一死,就能对百官有个交代了!太监们答应着匆忙离开了。
四皇子的马车行驶得很慢,因为沿街已经满是人群,比他进宫时更加拥挤。街口有书生们激愤的演说,道路上民众大声喧哗。许多店铺竟然在分发单子,说是什么沈二小姐的“告民书”,还有人高喊着:“沈二公子以千人退了北戎十几万军兵,乃是当世英雄!沈家怎么可能通敌!”……
四皇子表情凝重,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了许多推波助澜的手段:以书生伶人之说辞刺激人们正义之心,以沈家军义兵的行为挑战所谓通敌谋反之说,以战报和沈二小姐之书信对质圣旨的不实,利用书馆和商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印刷了书信,文武官员肯定也有行动,大约是在宫前伏阙了……京城现在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居民有百万众,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来个见义勇为,那就是十万人,这几千御林军能如何难道要杀戮京城百姓沈二小姐既然布置下了人来保卫两府,难保不会有人混迹在平民中对御林军下杀手。真让御林军和京城的百姓们打起来,皇家不见得能赢……可惜自己大概会在黎明前死去,看不到胜利的曙光了……
越往镇北侯府方向走人越多,可是人群最终还是给皇家的仪仗让开了路。到了镇北侯府门前,门口是一些御林军的军士,百姓们都围在院子外面。四皇子见此情景,使劲动脑筋:在大庭广众之下,太子的人大概不敢动手,可是如果他进了院子,就离开了外面百姓的视线……四皇子很想找个借口留在大街上,可是捧着诏书的太监对他示意道:“四殿下请。”四皇子拉不下脸子赖在外面,只能暗叹一声,扶着丁内侍的手臂走入了镇北侯府内。
这里是他原来一直想来的地方,这是苏婉娘长大的地方,是苏婉娘及笄的地方,可他没有想过他是在这种情形下进的镇北侯府。府中大路两边站着御林军的兵士们,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色。
他们一行人跟着一个御林军兵士往里走,终于到了后院。四皇子知道沈汶在北方的安排,这个女子能设计北戎几十万大军,自然不会让御林军伤害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苏婉娘,可是他往前一看,就吓得背后一层冷汗:前面的内院墙外,躺满了御林军的尸体,血腥味儿弥漫,远看一片殷虹,可想那时的战斗多么惨烈。四皇子担忧起来:苏婉娘没事吧
四皇子拉了下丁内侍,瘸着腿一步步地走到了最前沿,面对着远处的内院――如果他要死在这里,至少要让里面的人看见他,让苏婉娘知道他来了,日后能给他收尸。
他的身后,增援的御林军领兵厉声说:“他们竟敢杀御林军!”
御林军的一个兵士颤着声音回答:“院内有个黑壮的少年,十分可怕。下手残忍,碰上就是个死,大家都不敢过去了……”
四皇子知道那必然是沈二小姐的那个黑弟弟,想当初他在春游时见过,那还是个小孩子,追着球跑过来,又快乐又友善,怎么能可怕呢四皇子向墙上看去,远远地见一个肤色黝黑的高壮人影出现在了墙上,他身边……四皇子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那是个女子,虽然用纱遮了半边脸,但看着像是苏婉娘!对,就是苏婉娘!四皇子从边关那次旅行一回来,就没有再见苏婉娘。两个人那时如胶似漆,却生生地分开了,这种思念特别煎熬。
四皇子拉住丁内侍的手臂,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与那个孩子有一面之缘,现在就去劝劝他,也许能说服他们投降。”说完就拉着丁内侍瘸着腿往内院方向走去。
随行来的人中有人奉命在太监宣读了诏书后,就把四皇子当场杀了,马上嫁祸给镇北侯府,至于如果有说不同话的人,日后再杀了就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完成太子的命令,灭掉四皇子。
谁知道四皇子都没有等到宣读诏书,自己就往内院那边走,这是天赐良机呀!有人就在四皇子背后拿起弓,搭箭拉开了,对着四皇子的后背,准备射去……
沈强拿着乌木弓登上了桌子,见那边已经聚集了一片军士,心头热血一涌,脸涨得红紫,两眼怒睁,从旁边的一个人边拉过一只箭袋放在脚边,抽出了一只搭上,就要向跑过来的两个人射去。
苏婉娘见沈强拿箭,赶快登上桌子,还想对沈强说说什么“别随意杀人”之类的话,可抬眼一望,竟然见到四皇子扶着丁内侍往这边跑,有人在他们身后拉开了弓……
苏婉娘惊叫起来:“那两个人是朋友!快救他们!”她怕沈强不明白,又叫:“那个瘸着跑的不是坏人!别射着他!”
话音未落,沈强嘿地一声拉满了弓弦,接着“嗖”地一声响,一支箭矢夹带着强风,嘘声而去。
院内众人一起惊呼:“老侯爷显灵了!”这只弓自从第一代镇北侯死去后,就再也没射出过箭。后代的镇北侯顶多将弓拉开,根本无法坚持到瞄准发射,所以一直只是挂在墙上。现在沈四公子手里,竟然射出了箭!
四皇子只觉一支箭呼啸而来,他闭了一下眼睛:如果死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还见了一面……可是那支箭似乎贴着自己脸飞了过去,接着就听后面一声哀嚎,四皇子回头,只见一个人正张弓对着自己,那院内的一箭正中在此人的前额上,竟然将那人的头颅射穿了。那人向后仰倒,手扣着的箭弦一松,那支箭从四皇子的头顶射了过去。
丁内侍气愤地大喊:“你们竟然敢杀皇子!”
四皇子拉丁内侍,“别说了!我们快跑!”
丁内侍忙扶着四皇子跑,四皇子真想拔腿就跑,可是还得装瘸,而且地上都是死尸,也跑不快。
苏婉娘在墙上尖声喊:“你快点跑呀!就别瘸着了!”
四皇子嘀咕着:“怎么能不瘸!我必须是个瘸子……”
他们后面,又有人张弓,苏婉娘指着御林军方面对沈强说:“别让他们射箭!” 可是说完,她哭了――她本来想劝沈强不要嗜杀,可是现在却要沈强杀人,苏婉娘流着泪说:“四弟,对不起……”
沈强闭了气,脸涨红,又射一箭,那边举起弓箭的人应声而倒。有人喊:“一起上啊!把四殿下拉回来!”一群人迟疑着追着四皇子来了。
老关在墙上含泪叹道:“神箭哪!可惜老夫人看不到了……”
沈强听了,大吼一声,双眼赤红,连连发箭,乌木弓之强,中箭之人如遭重击,有的被箭带得后退几步才倒下。四皇子迎着沈强的箭风,一瘸一拐地跨过死尸往内院的门口跑,他身后的人们相继倒下,不久,院外的空地上,只余了四皇子和丁内侍。
沈强的箭飞向更远处的御林军们,有人大喊“快退!”来不及走避的人纷纷中箭,捧着圣旨的太监瘫倒在地,哭喊着:“来人!来人哪!圣旨在此啊!”……
四皇子和丁内侍终于跑到了院门处,四皇子扶着门喘气,丁内侍咣咣拍门。苏婉娘对老关喊:“让四殿下进来!”
老关让人撤去了门内的阻碍,开了院门,丁内侍和四皇子进了院子。
沈强脚边的箭袋空了,他眼中的血色褪去,呼呼地喘气,放下了乌木弓。周围的人们都以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他,无人敢靠近他。
苏婉娘哭着拉了下沈强,说道:“四弟,难为你了。走吧,我们去守着老夫人去。”
沈强也哭了,随着苏婉娘下了桌子。
四皇子和丁内侍走过来,他见苏婉娘就在几步之外,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激动得忘记自己刚才差点死了,他对着苏婉娘行礼。苏婉娘却哭泣着呵斥道:“你来这里作甚!看那边情形,他们是想杀了你!如果不是我四弟在这里,方才可怎么办!”
她一急了,就“你你”起来。
老关使劲咳了几声,心说这位义女可真够厉害的,比正牌的小姐气派都大,对皇子这么说话。
四皇子这时也后怕了,狂奔之后,他的心还在乱跳,身体颤抖,点头说:“多亏令弟,在下感激不尽。”他看向沈强,惊讶那个黑胖小孩子,竟然长得这么高壮了。
沈强根本没理他,抹着眼泪,被苏婉娘扯着进了内院。
四皇子虽然被苏婉娘抢白了,但是他觉得那是苏婉娘关心自己,老关过来行礼,他过去接待过三皇子,倒不觉得一个皇子就有三胳膊六腿,对四皇子说:“殿下,我府老夫人刚刚过世,苏娘子十分悲痛,望多见谅。”
四皇子听了心中一沉――老夫人死了!天哪,若是燕城守住了,北方大捷,镇北侯得胜后听说自己的母亲在抄杀中过世,能不反吗现在别说太子了,皇帝都不见得能保住帝位了。
老关将四皇子带入一个小屋,还让人给上了杯水。
四皇子坐在床上,手抖着喝了口水,才缓缓地叹口气。外面人来人往,这小屋两面都是床,明显是为了守院的护卫们准备的,陈设简陋,可四皇子到此时才感到松弛下来,一时十分疲倦,他总算逃得了性命,最好一直在这里躲着,等外面尘埃落定再出去……他一头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竟然迷糊过去了。
丁内侍把一床薄被盖在了四皇子身上,虚脱了般坐在一边,竟然落下泪来:他们回了皇宫,还不到半天,就被推到这里,一阵疯跑才保住了命,这是什么世道啊
院外的太监拿着圣旨爬过尸体,到了远处才被人扶起,他被送上了马车,立刻回宫,要去告诉皇帝传旨失败,四皇子跑入了镇北侯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