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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拒旨

去镇北侯府接四皇子的车队到镇北侯府门前时,镇北侯府一片雪白。老夫人是王妃级别,丧事的步骤都有程序,可是现在镇北侯远在燕城,生死不明,音信不通,按理所该进行的发敛入葬都无法完成,丧事不能完结,各种白幡哀帐只好全都留着。宫中太监在门外说奉旨来接四皇子回宫,让人传达了进去。

这旨意不是对镇北侯府里的任何一人下的,所以镇北侯府中的人就不用出来接旨,但是门口的人们都是镇北侯府的,自然不会直接去告诉四皇子,而是去报给了老关,老关就再去找府中管事的苏婉娘。

苏婉娘刚刚与柳氏在大厅上陪着杨氏用了些早饭,连日哭泣后,杨氏觉得眼花头晕,心灰意冷。她放下粥碗问道:“汶儿还不吃饭吗”

苏婉娘叹气:“我让妹妹昨天吃了几口,可她咽了就哭,结果又吐了出来……”

杨氏要流泪:“她可别病了……”

苏婉娘忙说:“我一会儿再去劝劝她,给她喝些米汤。”

杨氏问:“强儿呢”

柳氏说:“他与大郎和小郎一起吃的,还是吃了些东西。”

杨氏点头,苏婉娘低声说:“母亲,战报说二哥得胜了,想来燕城也该很快解围了。”现在大局已定,可以把好消息告诉杨氏了。

杨氏微蹙了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本来并不想说什么坏话,可是你二嫂,也太没有礼数了。祖母过世都不回来……”

苏婉娘向门口的夏青使了个眼色,夏青走出去,看了周围,回来对苏婉娘简单地说:“没人。”侯府抄杀前遣散了仆人,现在院子里没什么人了。

苏婉娘这才对杨氏小声说:“母亲,二嫂并不在庙中……”

杨氏惊讶:“那她在哪里!”

苏婉娘压低了声音:“她去了边关,和二哥在一起。”

杨氏惊得手捂了心口,脱口道:“她……她好大的胆子!”

柳氏想到自己自从沈毅离开,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一分几年,自己何尝不想去边关找沈毅含着泪笑着说:“二弟妹真是个有情义的。”

苏婉娘对杨氏说:“二嫂敏锐过人,是二哥的军师,母亲,这事可不能传出去。”

杨氏连连点头:一个女子在兵营里抛头露面,有失检点,这若是泄露了……杨氏深深地叹息:“我真管不了,你们看着办吧,我想去躺会儿。”

柳氏和苏婉娘忙扶了杨氏,去杨氏的卧室,杨氏躺在床上,又叮嘱苏婉娘一定要沈汶吃些食物。柳氏和苏婉娘告辞出来,分别去理事,老关来见苏婉娘,对她说:“宫里来人接四皇子了。”

苏婉娘皱了眉:“你去问问他,他要是想回去,就与他们一起回去,若是不想,就说病了,再等几天吧。”

老关应下,又小声说:“我听外面有人说,太子被废了。”

苏婉娘眼睛瞪大:“真的!”老关点头,苏婉娘忙说:“快去让人打探,给我个准信儿。”老关匆忙走了。

一个时辰后,老关给苏婉娘送了口信,说那个消息是真的。苏婉娘一阵激动,沈汶这么多年的筹划真成功了。她连忙去见沈汶,沈汶一身孝服,颓废地半跪在棺柩前,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只是愣愣地发呆。

苏婉娘小声地对沈汶说:“太子被废了。”

胜利到来了,可是沈汶却没有喜感,反而又呜咽起来:“祖母……祖母……”没等到这一天。

苏婉娘也想哭,但是见沈汶已经形销骨瘦,知道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赶快安慰道:“你快别这么折磨自己了,祖母在天有灵,也不会喜欢看你如此伤悲。”

沈汶喃喃地说:“是我的错……”

又来了,苏婉娘忍下苦涩,又连声劝慰沈汶,直到沈汶平静了些,她又接着劝沈汶喝了些米汤。见沈汶喝了汤没有吐,苏婉娘暗松口气,心中惦记着四皇子,就离开了灵堂,果然见有人在等着她,说四皇子临走想道一声谢。

此时杨氏在床上,沈汶还沉浸在悲伤中,苏婉娘就不打算打扰她们了,在她的头脑中,四皇子就是她未来的夫君,此时两个人正好见一面,但是为了礼数,苏婉娘就去找了沈强,带着他一起到前院见四皇子――一方面自己不该私自见外客,另一方面,四皇子要感谢侯府的庇护,而侯府此时最长的男主人,是沈强,而且也是沈强救了四皇子,让他去见四皇子很合适。

沈强沉着脸,随苏婉娘走到了前院,苏婉娘引着沈强对四皇子行了礼,四皇子也忙还礼。他见苏婉娘身边是那个黑壮少年,就明白了苏婉娘用心。他对沈强说:“多谢沈四公子相救。”他比沈强年长,又是皇子,不能对沈强行礼。

沈强盯着四皇子问:“你知道是谁下令抄杀我家吗”是他一直问的问题。

苏婉娘在一边对四皇子摇头,四皇子看着沈强踌躇了片刻,说道:“下令的一人已经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竟然得到了回答,沈强眼睛里有了光,他仔细看了看四皇子,像是要记住这个不同的人,然后说:“我想去见见他。”

苏婉娘在一边又摇头,四皇子看着沈强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替你去问问……”很圆滑。

沈强点头:“好,你去问问,然后告诉我……”

苏婉娘吓得出了一层冷汗,唯恐沈强再说什么,忙对四皇子施礼,说道:“殿下多保重,有什么事,可以让人传信来。”

四皇子恋恋不舍,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下来了,就与苏婉娘和沈强做别,扶着丁内侍的手出了镇北侯府,上了宫中的马车,回皇宫。

京城里一片欢腾,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热烈地议论着太子的罢黜,有人还放了鞭炮。有人大声颂扬着皇上的英明,谴责太子的无道……

四皇子知道这不是什么明君的决断,而是一场各方角力的结果,他不知自己是该喜欢还是该悲哀,只觉心头压抑――这里被算计的,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的异母长兄,按照血缘,都比别人与他近切,可那天他刚一回来,就被这两个人派去送死了,这让他怎么能对他们有半点偏袒但是人伦之初,就是家人的纽带,对至亲长辈袖手,这可算是最深的黑暗了吧如果把这事说开了,多少卫道士会指着鼻子骂他,告诉他没有他的父亲,他都不会生在这个世间,遇事怎么能不帮着父亲,而是选了外人即使用些秉承道义或者顾及社稷百姓之类的理由来维护自己的行为,他也有愧于私德了……四皇子一边自我纠结,一边对回宫心怀戒备,不知是凶是吉。

回到宫中,四皇子马上就被领着去见皇帝。在他的印象里,皇帝依然是那天表情威严的长者,所以四皇子进了寝宫,猛一见老态龙钟、嘴角抽搐着倚靠在一大堆枕头上的皇帝,就吃了一惊。为掩饰自己的惊讶,四皇子忙低头行礼:“见过父皇。”天哪!才十来天,父皇却像是老了十几年!这就是为何沈二小姐要进宫吧――亲口对皇帝说出“病入膏肓”的话!深宫里,谁敢对皇帝说“你得了重病”就是皇帝真的病了,所有的人还都得说好话。在这里,太监和宫女一见皇帝就要脸上带笑,皇帝一辈子也没见过沈二小姐那样的人,敢直率地告诉他命不久矣,这话本身打去了皇帝半条命……

皇帝抬了一下手,示意四皇子靠近,四皇子瘸着腿走到床边外。

皇帝示意丁内侍:“你,出去。”

丁内侍只好低头,退了出去。

皇帝拍了下床边,“来……坐……坐……这里……”

四皇子低着头,小心地挪步,坐到了床沿处,他离得皇帝近了,更看清皇帝面上有层灰色,衰老而憔悴,四皇子对这个父亲长久没有接触了,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见皇帝如此颓败,四皇子鼻子发酸,负疚之感更强烈,心上的天平倾斜,不由得轻声问:“父皇可有吩咐”

皇帝嗯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先代朕监国吧。”

四皇子忙起身行礼道:“父皇!孩儿身有残疾,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朝政……”

皇帝无力地挥了下手:“去学学就行……”然后闭了眼。

四皇子立刻觉得被罗网缚住了四肢,沉重万分,但是他见皇帝如此情景,也知道总得有人代表皇帝理事,就没有再争执。

四皇子从寝宫中走出来,孙公公跟着他出来,说道:“四殿下随奴婢来,奴婢给四殿下引见一下几位臣子……”四皇子扶着走过来的丁内侍的胳膊,瘸着腿,走得很慢,许久才到了偏殿。几个文官上来行礼,四皇子礼貌地回礼,但什么都不问,心猿意马地听着几位文官的报告,对旁边书案上堆积得如小山一样的奏章看都不看一眼,恨不能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几个字写成横联,贴到自己额头上。

好容易等到几个人话语告一段落,四皇子忙表示了下疲倦,起身相辞。孙公公想安排四皇子住在皇帝左近的宫殿,可四皇子坚持回自己过去的院落,傍晚时,他与丁内侍终于走入他已经离开了快四年的住所。

西山日落,阴影斜长。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的手臂,站在他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一时心头悲楚,差点落泪:他竟然又回来了,再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窒息可也承载了他无数成长记忆的地方。这个庭院自从他离开就没有人来住过,最近太监宫女忙着迁都,更没有人打扫,窗栏门阁上布满了尘土蛛网,树木萎靡,枯草满地。

丁内侍在皇陵收拾屋子的劲儿也没了,看着这一片颓败,小声问:“殿下,要不,先在别处凑合一夜”那日他们匆忙地离开蒋家,自然没带什么被褥家什,在镇北侯府是用人家的,可到了宫里,却是不能随便用宫里的东西。但现在这种情况,还真得去住别的宫殿才行。

四皇子摇了摇头,说道:“就先凑合一夜吧,明天你去蒋家取我们的东西,别弄太多,搬着麻烦。”他可不想在这里长住!

丁内侍只好去找了人,打扫出了寝室,让四皇子先睡了,次日出宫,从蒋家运来了一车物件,总算把这个地方又弄得能住人了。

丁内侍用金钱将以往的关系梳理了一遍,很快就得到了太子被废的前因后果,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四皇子。四皇子默默地点头,并没有激愤地指责太子,丁内侍深觉四皇子很宽厚。

四皇子开始每日去点卯上工,但只是坐一天,很少说话。

开始几天,文官们以为四皇子刚来,不熟悉政事,自然不多话,可是后面的日子,四皇子也根本不办事,任何奏章都是“容我三思”,一推而净,连最最简单的事务,也不料理,动不动就说头痛,让丁内侍给按摩半个时辰,熬到了下午就告退去休息,从来没做出任何决定。

皇帝这一病,迁都的事就没影儿了,四皇子自然更不急,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会迁都了,也不敢将行李打散了,只能一天天地干等着。

四皇子虽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宫内外却发生了许多事。

幽闭中的太子在一个夜里被三个人从梦中推醒,来人说了一句:“这是为了吕大小姐!”都不说是太子妃,大概是表示吕家已经不认这个夫婿,然后就对太子开打,边打边骂,比太子妃当初骂得不知狠毒多少倍,直打得太子鼻碎头裂,双手双脚全断了,还被踢成了个太监。御医给他包扎后,简直跟入殓的死人差不多了。

不仅如此,太子后宫剩下的几个女子也没落了好,有的被毒打,有的被毁容,那个告诉太子太子妃离开的孙奉仪,还被割了舌头。

太子含糊地说是吕家让人打的,其实他不说,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吕家是三相之门,经营文官网络近百年,故旧门生遍布朝野。这样的门户,长房长子的嫡亲长女,吕老太傅最喜欢的孙女,算是吕家最重要的女子了,怎么能被丈夫活活打死吕家的女子可以不被宠爱,但是要被敬重。如果对太子妃的死吕家不报复,那日后吕家的女子们怎么在夫家立足谁不都能对吕家女子信意凌,,辱了吗哪怕太子未被罢黜,吕老太傅也不会让他好过,何况太子被废,此时不下狠手,更待何时

有人告诉了孙公公,孙公公知道皇帝现在对太子很憎恨,就没有告诉皇帝。太子说是吕家又能如何吕家只需说是有人栽赃,就推得一干二净。即使这真的是吕家干的,一根毛也抓不到。太子现在是废太子,本来就因企图弑父而没有再被启用的可能,如今再被打坏了脸,就更别想了。

四皇子从丁内侍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毛骨悚然:自己的长兄,从小就高人一等,由名师启蒙读书,立了太子,这么多年来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后竟然就是这么个下场,可见世事艰辛,报应不爽。

他正在感慨中,门外有人求见,说是礼部右曹刘侍郎。

四皇子自然不知道这就是当年登了三皇子的府门,想给三皇子说吕家孙女的那个人,只请人进来。

刘侍郎行礼后,瞥了一眼四皇子的腿,笑着说道:“殿下,你我虽然从未相逢,但在下看殿下很面善。”

四皇子笑了笑,也不搭腔。这是他这些天的做派:什么都不讲,只微笑。

刘侍郎说道:“在下知道殿下还未娶妻,在下的恩师吕老太傅膝下有个嫡孙女,容貌美丽,性子温存……”

四皇子恍然了:原来是为这个呀!吕氏捧的太子掉地上了,三皇子要回来了,他们就想找个别人代替太子。

四皇子笑着摇头说:“我身有残疾,不配名门。”

刘侍郎摇手说:“殿下太过谦逊!殿下乃凤子龙孙,怎么能不配名门殿下切莫误了好姻缘。”

四皇子刚想拒绝,忽然想起太子被打的惨状,现在自己在宫里身边就一个丁内侍,吕氏要想整治自己那真是太容易了,就还是笑着说:“不可不可,此事要由父皇做主,我是不该多想的。”算是先推了出去。

刘侍郎起身告辞道:“既然如此,在下告退,殿下要好好想想,机不可失啊。”

四皇子点头应承着:“好好,侍郎慢走。”把人送出去了。

屋子里没人了,四皇子仰头长叹,说道:“三皇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京,我真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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