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 南商白成山的千金白锦绣和新军年轻军官聂载沉的婚礼成了广州当日最大的新闻, 广府本地多家报纸报道, 以大版面刊载新婚夫妇的照片,又详加报道当天结婚的各种消息, 细到诸如酒席、来宾、新娘的美丽衣裙和各种昂贵首饰、婚礼布置用花, 甚至有撰稿者费尽力气拼凑出了一份婚宴的菜单, 无一遗漏,一一刊登,以满足广大市民窥知白成山嫁女的强烈好奇之心。
这场婚礼据说耗费高达十万,这还是白家考虑到此前水灾过去不久,不欲过度铺张奢靡的结果。报童背着报纸满街叫卖, 多家报社当天报纸早早售罄,连加印也被争购一空。
因为白成山的坚持,仪式是照中式传统婚礼的流程来办的。聂母未到, 位子就由白家族亲里一位年长全福姑姑代替。当晚参加婚礼的贵宾, 除了白家亲友、生意伙伴、各国驻广州领事, 还有不少特意从上海和京津南下的官员和巨富。
白锦绣一身大红龙凤喜服, 头盖盖头, 全身上下堆满摘下来称的话大概有几十斤重的各种赤金首饰, 和聂载沉完成婚礼后, 夫妇两人先坐车离开酒店被送回白家。
白成山为女儿的婚礼另外购置了一辆豪华汽车充作代步, 今晚驾着婚车的司机就是从前那个不慎摔断了腿而丢失工作的倒霉鬼。但今天他不再倒霉,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白家少东白镜堂亲自给他包了个大红包,以表对他当日缺席而促成妹妹和妹夫这桩天赐良缘的谢意。
汽车载着新婚夫妇稳稳地停在西关白家的大门之前。门前的地上, 沿着台阶铺出一条长长的宽阔的红色地毯,红毯一直通到桥头,那株凤凰树上也张灯结彩,挂满一只只贴着双喜的红色小灯笼,处处充满喜庆的味道。
前头婚车停下后,后头跟着的几辆随车也停下,喜娘和另外一些随从车里下来,拥上去要接新婚夫妇。
刘广穿着身崭新的衣裳,带着白家下人站在门口整齐相迎,看见汽车停下,笑着上去打开车门。
白锦绣坐在车里就早扯下了自己的盖头,眼睛看着前头,一声不吭,这会儿车门一开,撇下众人就要朝里走去。
“嗳小姐盖头盖头”
追上来的喜娘急忙提醒。
“闷”
白锦绣把盖头往聂载沉的手里一扔。
“闷也要盖进洞房吉利”
“宽宽的新被四角乍,上头绣着和合花,两位新人龙戏水,来年生个胖娃娃。”
喜娘把涂得跟抹了血似的红嘴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念着好话哄她。
白锦绣本已提起龙凤裙的大红嵌金刺绣裙摆就要走了,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喜娘松了口气,忙拿过聂载沉手里握着的那块盖头,帮白小姐又盖了回去,这才左右扶着,送了进去。
聂载沉跟了上去,上楼直接到了新房。
白镜堂还是按照原先的设想,把楼上位于东侧尽头相对独立的两间大屋给打通了,重新布置一遍。虽然时间紧张,但出得起钱,自然什么都没耽误。
进了新房,白锦绣坐在那张宽大的奢华大床上,等聂载沉照着喜娘吩咐取了她的盖头,洒过花生枣子,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卸掉压得她脖子都快断的凤冠,去了金首饰,卸了妆,把人全都打发走了,关上门,自己就去浴室洗澡。
她洗完澡,身子被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丝绸睡衣裹住,打开门从浴室里出来,经过聂载沉的身边,自顾爬上床睡了下去。
聂载沉进了浴室,看见盥洗台上随手丢着几件她的贴身衣物,吹风机上也缠着几根乌黑的长长发丝。他帮着收拾了,自己也洗了澡,最后走了出来。
他走到床前,望着床上的人,停下了脚步。
她背向着他侧卧,腰上松松地搭着被角,一头刚洗过吹干的乌黑长发蓬松地散落在枕上,身子微陷进了柔软的床垫里,显得人愈发娇小。
聂载沉在床前站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似已睡了过去,慢慢伸手,正要关灯上床,床上一只白皙的光脚从被子下伸了出来,接着,冷冷的声音传来“睡沙发去”
聂载沉的手停了一停。
他很快关了灯,房间里陷入昏暗。
他转身走到卧室靠墙摆着的一张长沙发前,躺了下去。
酒红天鹅绒窗帘拉着,但是还有几缕外面的灯光从没有拉得完全紧合的外侧白色纱窗里透进来。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光线。
他躺了片刻,慢慢地转过脸,看着床上那个变得模模糊糊的睡影。
床上的她仿佛睡着了,只是偶尔无声无息地翻一个身。
夜渐渐沉了,大概到了晚上十一点多,聂载沉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开门声里夹杂着似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应该是白成山或者白镜堂夫妇他们送完客陆续也归家了。这动静只持续了片刻,耳畔便又恢复了宁静。
夜真的深了。
聂载沉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以臂当枕,闭上了眼睛,但没过片刻,他听到床上发出一阵动静,睁眼,借着模糊的夜色,见她轻轻爬了起来,在抽屉里似摸出什么东西,然后爬下床,光着脚去了外面的起居间。
聂载沉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来,于是也从沙发上起来,走了过去,看见她靠在窗前,夜色之中,有一点红光在明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