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遗书上又多了一行字。
――请高小楠代为偿还一百块钱。
一百,有去无回的单程价,够她打车到最近的废弃工厂。
陈樱揣着口袋里的钱,乘电梯下楼。
大门口,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戴鸭舌帽,穿夹克衫,手里拎着一篮子时令水果,正在向医院的人打听:“我是陈樱表哥,她住院了,我带水果来看看她,你知道她在哪间病房吗”
陈樱定在原地,手脚冰冷。
她不认识这个人,可她知道他是谁。
记者,狗仔,私家侦探……其中之一。
那人不停地四处张望,差一点就要看见她。
陈樱恐惧到无以复加,胸口闷的透不过气,就像所有出口都被堵住了,无处容身,无处可逃。
她全身颤抖,用尽全力才控制自己不尖叫出声。
空中下起无形的雨,阴沉沉的天,恶作剧般追赶她的少年少女……她跑了半辈子,最终竟然又回到了那个无尽噩梦。
陈樱拔腿就逃,只想躲得越远越好……她进了电梯,按了最高层,手指都在颤抖。从电梯出来,又沿应急通道一路向上。
天台的门本该上了锁,也许是工作人员疏忽,也许天要亡她,门没关紧,虚掩一条缝。
然后,她就在这里了。
陈樱不敢下去,不敢回病房。
从老家的小镇到这里,浑浑噩噩二十年,她依然活的这么失败,未来更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于是,她缓缓站起来,走到天台边缘,吃力地爬上护栏矮墙。
天高云淡,残阳如血,高处的风寒凉。
她吹着扑面的风,稍微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负罪感――这个角度掉下去不容易砸到人,可就算摔不成肉泥也会死相凄惨,只怕会惊到围观的人。
这里是医院,人们各有各的烦恼,何必给人增添负担。
陈樱苦笑。
她做什么都很差劲,连想死都比别人难。
罢了。
先待一会儿,等天黑了打车离开。
这么想着,她刚想手脚并用地爬下去,腰上一紧,紧接着人便失去了平衡。
陈樱惊呼一声。
刹那之间,她落入陌生的怀抱,耳边风声渐远,男人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她,像要把她揉进血肉中,以证实她的存在是真实。
气息相缠,风也变得暖热。
那人身上宁神的乌木沉香,此刻只余迷乱。
男人的胸膛起伏不定,她能听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透过耳膜阵阵回响,震得她的心也乱了,怦怦乱撞。
这是一个……分分钟被压扁的拥抱。
陈樱晕头转向,手不知往哪放,就放在了肚子上。
她自己也奇怪,肚子里的小生命虽然非她所愿,身体却本能地想护住它。
男人逐渐平静,只有呼吸温热依旧,喷洒在她颈窝,茸茸的碎发扫过白玉般的肩颈,又麻又痒。
陈樱也清醒过来,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脸不争气地红起来,一直红到耳根,耳垂变成一种介于深粉和红之间的暧昧颜色。
她开始挣扎。
江复生在她耳畔低语:“别动,对面楼有人偷拍。”
陈樱一紧张,又把头埋进他温暖的怀里。
江复生低笑了声,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迟迟不放手,陈樱纠结再三,无奈地红着脸提醒:“大哥,我肚子。”
江复生放手。
陈樱马上蹲下去,躲在围墙后,抱着头缩成一团。
江复生在她身边坐下,一条腿伸直,一条曲着,手搭在膝盖上,说:“我在楼下看见记者,想到你可能在这里。”
陈樱听到‘记者’两个字,脸色一白。
“我叫人打发走了。”
陈樱咬了咬失去血色的下唇,不吭声。
江复生侧眸看她,似笑非笑:“对面是一排平房,最高三层。”
陈樱一怔,慢吞吞地起身,探出脑袋一看――他没骗人。
那他怎么说有人偷拍
陈樱不懂他的意思,想起刚才慌不择路,往他怀里一缩的样子,顿时无地自容。
她的脸蛋绯红,比夕阳洗过的云霞更烂漫。
江复生凝视片刻,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低垂目光:“我那么说,吓到你了么”
陈樱点头。
“陈樱,你坐在围墙上,我以为你会掉下去。”他勾唇笑,眼睛很冷,“你猜我是怎么想的。”
从门口出来的一瞬间,他看见深埋心底的人。
黄昏和夜色交替之间,陈樱孤寂的身影坐在高楼大厦之巅,像独自一人伫立无人山峰,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以为自己死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