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亮得很早,寅正时分,天际已然浮白。
东厢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眼见着热水、参汤一样一样地送进去,里面的人却始终不曾好转,连大夫都不曾出来。
陵王等在檐下,他一夜未睡,此刻眼底已泛起青晕。
一旁武卫见状,提议道“殿下不如先去歇着,此处由属下守着就好。”
陵王看他一眼,摆了摆手。
不多时,薛大夫为方芙兰看完诊,终于出来了。
陵王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薛大夫道“回殿下,命算是保住了。”
陵王松了一口气。
然而薛大夫又道“只是,少夫人的身子本就孱弱,凉夜溺水,已然伤了根本。眼下思虑过重,引发急症,若不能好生将养,只怕不剩几年寿数。”
身后秦小娘恰出得屋来,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来福了福身“敢问薛大夫,芙兰这病该如何将养才是您说个法子,妾身也好仔细照顾。”
“不难,少夫人年纪尚轻,只要每日将药汤按时吃了,少思少虑,如此数月,也就缓过来了。”薛大夫说着,补了一句,“关键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陵王与秦小娘听到“生念”二字,俱是沉默下来。
方芙兰独自往后院去的时候,陵王与秦小娘其实就跟在后头,知她伤心,怕惊扰了她,是以没有跟得太紧。
方芙兰毫无防备地落水,陵王与赶来的侍卫立时便去救了,但因正值深夜,水下暗沉沉一片,且方芙兰弃绝了生念,只管往下沉,故而一时竟没找着人。
所幸荷塘不算大,陵王很快寻到方芙兰,将她拖上岸边。
薛大夫还要赶着去为方芙兰煎药,与陵王施了个礼,匆匆走了。
秦小娘再次与陵王福了福身,说“芙兰适才已醒了,正用参汤。”
她问“殿下要见芙兰么”
虽然知道方芙兰眼下未必愿意见陵王,但他们一家寄人篱下,命都攥在旁人手里,见或不见,岂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陵王微颔首,步入屋中,对榻前正在喂方芙兰参汤的侍婢道“我来。”
侍婢于是将参汤递到陵王手中,带着一屋子的婢子退下了。
方芙兰是倚坐在引枕上的,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神情也是倦的,见陵王进屋了,并不看他,陵王舀了半勺姜汤要喂给她,她也只是别开脸去。
陵于是将汤碗搁去一旁,说道“芙兰,待时机成熟,我会为方府平冤的。”
“不必了。”方芙兰道,她寥落地笑了一下,“哪里来的冤屈。”
陵王见她这副样子,沉默片刻,又说“芙兰,当年我”
“殿下不必解释。”方芙兰道,“我已想明白了,殿下实不必为当年弃我于危难而愧疚,若非我父亲教唆,殿下的生母也不至于从玉牒彤册上除名,你我这样,也算两清了。”
陵王听方芙兰的语气隐约有悲怨之意。
他不知她究竟是在怨他,还是在怨当初那些不平,原本想要再解释,忽然间却忆起薛大夫适才的话“关键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到了嘴边的言语便咽了回去,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衾,说道“你若这么想,也好。”
方芙兰的目光落在陵王的手,指节苍白发青,大概也陪着她受了一夜的寒。
她的心上微微一疼,却很快麻木。
她别开眼,说道“殿下近日诸事繁忙,若无他事,便不必来看我了。”
那头沉默了许久,好半晌,只闻陵王应了一声“好。”
随后他便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候在屋外的武卫见陵王这么快出来,愣了愣,上前拱手“殿下”
陵王没说什么,往前庭议事的地方步去,问“派人去知会裴铭了吗”
“已派人去了。”武卫道,“裴大人说他卯正便到。”
眼下离卯正还有一刻。
陵王点了点头,问“程明婴带走方释方釉二人,可有留话”
“留了,他说愿问殿下,您可了解这个刚回宫的五殿下”
“五殿下分明不想要皇位,他千辛万苦回到金陵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公子说,过几日,五殿下认祖归宗,三公子他会在明隐寺等着殿下您。”
陵王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田泽为何会回到金陵,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要为忠勇侯府平冤,想要将他的通敌罪责大白于天下。
所以田泽要的,正是陵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