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念中存留的东西, 说是最在意、最重要的也不为过。
一般人的意念中会存在许多东西, 诺尔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的, 纷繁复杂,烦扰不堪。那是人的潜意识,不为人力所简单控制, 其中最显眼、引人注目的, 就是这个人心目中排在最前的。
因此才非常的隐秘重要,不能随意窥探, 要先卸下被窥探者的心防。
洛伽现在情况特殊,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诺尔探查前,就做好了他的意念之海中或许事物会极少的准备只会看到潜意识中还固执留存的东西。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只有一个人。
其余皆是微不足道的模糊空茫。
那唯一的一道人影, 看起来就那么的突兀又显眼。
“难怪他只认识我。”
西尔维娅闻言,沉吟片刻,恍然大悟, “这个情况果然算是脑子也受伤了吧要找医师来吗”
诺尔“”
他沉默了一瞬, 有点不确定了“或许有这种可能,不过”
不过更多的,是心中的执念缠绕,和寻常的病症压根不是一回事。
一个人的意念中真的只会有唯一的一点存在吗
诺尔甚至开始疑心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但再要探查, 不免显得十分失礼,仿佛他第一次并未尽心尽力,而如果是实力不足, 那么也不需要第二次。
收了手,诺尔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微微蹙着眉思索。
那边西尔维娅顺手拍了拍洛伽“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洛伽方才已经听到他们说话了,却在西尔维娅开口提醒后,才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失了冷冽锐利,用力睁着的时候圆滚滚的,还泛着点湿润,像刚出生的小鹿,湿漉漉地望过来。
卡尔赫被萌得心都化了,一面大男人捧心,一面说“老大现在只记得你,那突破口难不成从你身上找”
菲丝琳最初想起诺尔有这样的能力,正是希望借助此来探寻洛伽内心的事物,寻求突破口。
但她现在心中所想可与没心没肺的卡尔赫半点不相同。
菲丝琳缓缓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要借着这刻意拉长延缓的动作,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激荡。
她原来就觉得洛伽的行事作风某些时刻会出现相悖的情况洛伽确实足够聪明,布局测算没有遗漏;可是有时候又能轻而易举地一朝放手、前功尽弃如果这会儿倒推着去想,仿佛那些放弃了的,都情有可原。
而那正是一个名字。
西尔维娅。
“从我身上找”
菲丝琳紧盯着的西尔维娅,却在顺着卡尔赫的思路找线索,西尔维娅捏着洛伽的下巴左转一点、右转一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我没觉得我这儿能找出来什么东西啊你看我和他一起待了这么多天,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菲丝琳看她那毫无顾忌亲近的调戏动作,脑袋又开始有点疼了。
卡尔赫倒是一把拍开她的手“干嘛呢你会不会尊重大哥”
这两人以前就时常为了争洛伽身边更高一筹的位置斗嘴,说是“左膀右臂”,因为右手总是惯常使用的,所以还要争一争,到底谁是“左膀”,谁是“右臂”。
西尔维娅还没回嘴,洛伽皱着眉,去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只看见了手背上的一点红痕,洛迦扁了扁嘴“卡尔赫,谁许你打她了”
他语气凉凉的,可惜这会儿声线不对,威慑力到底不足洛伽没有如先前那样直接动用力量,因为西尔维娅告诉他,除了危险时刻都不许用。
没有实力展现的告诫总是少了些力度,何况洛伽现在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卡尔赫便不服气地大声逼逼“老大,我可都是为了你的威严”
洛伽糯糯的脸颊一动,不高兴地说“我没有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你不许打她。”
卡尔赫一副被抛弃的怨妇脸“老大”
菲丝琳无语至极地拉住他。
洛伽短手短脚地垫了一下脚,去拉西尔维娅的手臂她正要和诺尔说话“结束了吗,希尔”
“啊”西尔维娅一愣,看着吊在自己手臂上的洛伽,答,“结束了,你想去玩就去玩吧。”
洛伽极快地抬头看了下诺尔,固执地说“我要你陪我去。”
西尔维娅“”
她卡壳了一下,下颌点了点一边“那你等等,我有话要和诺尔说。”
洛伽“”
西尔维娅看他脸色不太好,问“怎么了”
洛伽闷闷地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算是不打扰他们说的距离了。
西尔维娅便坦然自若地想要继续和诺尔的对话,但诺尔的视线却随着洛迦动了动,他主动开口说“你打算怎么办”
西尔维娅一怔。
诺尔的视线收回来,停在西尔维娅的脸上,他的目光不再是王城刚见时的那种欢喜又温润,而是像多年前埃蒙初见,带着神看世人的一点悲悯与空灵“希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西尔维娅还是和诺尔去了克洛泽宫。安静又不会有人来打扰,适合好好说话。
等殿门都关上了,西尔维娅才停下了继续往前走、甚至快要到屏风后的床边去的步伐,带着一点气急败坏的意味问“你想说什么”
诺尔微微蹙眉看着她,似乎有点无奈,但开口却是先说的另一件事,语气缓缓的,像在讲故事“你从圣殿离开的时候,我以为这没有什么,毕竟我从前养过的兔子也这么跑了。但渐渐的,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在遇见你之前,我的情绪从来不会有那种多余的变化,到了那么强烈的地步,你一走,陡然消失了。我想去问问你是为什么。”
西尔维娅“等等”
诺尔你端着一副要唱赞歌的圣洁脸在说什么
诺尔没有理会她近乎吐槽的语气,只是顿了顿,沉默得稍微久了点,再度说“那一趟没有见到你,隔着暴动见到了新王。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身上似乎缺了点什么,但登基大典的时候,又好像没有。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了。”
说起洛伽,西尔维娅不皮了,竖起耳朵认真听,顺着问“是为什么”
“除你之外,他似乎没有太过在意的事情。”诺尔轻轻地说,“对于寻常人而言都万分危险的一件事,现在居然出现在了一位国王的身上。”
西尔维娅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说“他会是一位好国王,他的威望、名声、实力都是最好的,他会是一位明君。”
或许是最开始就相信这个结局洛伽一定会成王,现在听到诺尔这样质疑洛伽一路走来的一切,西尔维娅不需要深想,第一反应便是抵触、反驳。这就像是固定了很久的一个念头,逐渐的根生蒂固,就成了心里的正确标杆,容不得别人轻易动摇。
“那是因为你是一位好骑士。”
诺尔语气决断地回,他现在只面对了西尔维娅,可气势像极了众人面前的师,光明圣洁,不染尘埃,“如果你希望新王昏庸,他恐怕也会那么做。”
洛伽的念头中竟然只有西尔维娅。
这太可怕了。
“你把洛伽真的当小孩子吗”西尔维娅不敢置信地看着诺尔,“他现在只是出了点问题什么我希望他昏庸他就会昏庸,难道他自己没有判断力的吗”
这段话倒不是因为诺尔将她放在了一个足以祸国殃民的地位,而是为诺尔怀疑洛伽这整个人而感到生气。
“你知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今天他从没有用过残暴毒辣的手段,总是想在战争和百姓之间求取平衡两全”
说到这里,西尔维娅的话语里已经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她忍不住责备眼前这个她原本不想与之说重话的人。
“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否认他”
“”
诺尔望着她生气的鲜活脸庞,停了一会儿,主动退让,“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
西尔维娅轻轻地哼了一身,没有让这场面简单地冷却下去,紧接着问“八峡大裂谷那里,还是那么凶险冷清”
“还好。”
诺尔和她都不是那种心思盘根错节、敏感细腻到脆弱的人,自然而然的接了话,“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峭壁上,多开了一种花。”
西尔维娅问“红色的”
又说“谢谢你,诺尔。以后有需要的请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全力相助。”
诺尔一时不知道该先回应她哪句话,想了一下,才说“紫色的,应该是有毒。”
然后也说“不客气,举手之劳。”
两人相望着沉默了数十秒,西尔维娅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妙,只觉得诺尔身上那股圣洁至高不可攀的气度消散了,又像是约诺城里见的第一面那样了。
多了人间的烟火气,眉目软下来,还有点好欺负的样子。
诺尔看着她,说“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帮我解开一个问题。”
西尔维娅想也不想“你说。”
诺尔望着她,反倒是气息内敛,很是沉静,完全没有了初次的急切,显得落拓又耀眼。正好几缕阳光从窗户外投进来,与他满头的金发交相辉映,尤其好看。
西尔维娅有种见了比一屋子金银财宝还闪瞎人眼的事物的感觉。
她听见诺尔说
“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解除你对我情绪的影响”
“”
“”
“要么,我让你揍一顿”
西尔维娅迟疑了大概有两分钟,才犹如此疑不定、完全没底气地提议,她随即看见诺尔眉心一蹙,心说完了不还手地让诺尔打,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西尔维娅险险补救
“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那么冒犯你的人,所以你才有这种感觉”
早死不如晚死。
晚死也要弄明白再死。
诺尔眉眼一抬,很惊讶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冒犯过我了”
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拿刀子威胁你,吃你用你的还偷你的宝石,最后不告而别”
对于当时的圣殿第一法师来说,这怎么可能不是冒犯呢。